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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协会主办

在安顺

来源:人民日报海外版 | 武歆  2018年06月28日07:48

武 歆 郭红松绘

安顺云山屯

安顺石头寨 本文图片由安顺市图书馆提供

当黄果树大瀑布飞溅的灿烂水花扑满世界的时候,近在咫尺的安顺慢慢地被游客们遗忘了。她以前也是煊赫的,那时候从贵阳前往黄果树,大部分游客都会在安顺停留一个晚上。可是随着高速公路的建成,前往黄果树的人们在安顺面前一掠而过,看也不看她一眼。原本游玩黄果树的驿站安顺,也就是几年的时间,忽然变得寂静了。

安顺原本就是寂静的。只不过又回到了她原来的模样。

我喜欢幽微、闲适,总是下意识地躲避阔大、宏伟。寂静的安顺成了我的向往。我没有选择黄果树,而是留在了安顺。

重拾阅读的记忆

我与安顺的相识,是因为读书。

大约十几年以前,我看过一本书,文化随笔集《一个人的安顺》,贵州文化名家戴明贤先生的大作,给我留下了许多遥远的遐想。那时我就想,这个“黔之腹、滇之喉”的小山城,可能永远只会停留在我阅读的记忆里,不会再有任何的精神延伸,她毕竟太过遥远、太过陌生。

可是十几年以后,却因为一场阅读的缘由,我来到了寂静的安顺,果断地放弃了黄果树的飞扬。

午后的倦怠让纯净的空气变得有些迟滞,面容安详的行人,仿佛来自若泽·萨拉马戈的笔下。与安顺的读者倾谈萨拉马戈这样一位生僻的葡萄牙作家和他同样生僻的著作,能够觅到阅读的知音吗?原本我是有些犹疑的,但走在街上的瞬间感觉,让我陡生希望。

不断有人走进图书馆。有老人、中年人,还有不少的青年学生。

安顺图书馆是一座极为纯粹的图书馆,我拾级而上,看见每一间阅览室里都有人沉静阅读。隆馆长告诉我,图书馆只要有讲座,必是挤得水泄不通。我站在阅览室门前,里面的人在安静地看书,没有一点吵闹,有几个七八岁模样的孩子,也是轻手轻脚的,胖嘟嘟的脸蛋满是认真的样子,似乎图书馆就是他们上学的课堂。

300多人的阅读交流会场,踊跃的互动、热诚的目光,让我感到惊讶、赞叹。在这里谈读书,你能听到真挚的回声;在这里谈读书,你能感受读书是生活中最为美好的事。

这里为何安静、人们为何热衷阅读、为何会有那么多人拥有执著的生活热情?我想走走安顺的历史小径,去寻找历史的留痕。历史的留痕,就是最好的答案。

崇尚文化的精神在延续

如今无论城市大小,寻找一处幽静的地方,是一件颇为艰难的事。安顺有幽静的地方吗?除了图书馆,还有文庙。

在没有太阳的下午,一个人或是几个人前往文庙,是寻找这座城市心态安静的极好办法。

走进拙朴的石门,庭院里没有人,寂静得能够听见棂星门上掠过的风声。安顺的文庙建于1394年,同样也是西南边陲地区最早建成的文庙之一,最为关键的是保存完好,号称“黔中儒学圣殿”。让人惊诧的是,600多年来几乎没有遭到任何外力破坏,有的只是建筑石材的自然风化。

走过棂星门,静静地坐在影壁前的竹椅上,看眼前的大成殿,门前两旁的石材柱廊,都是整块柱形的石材,而且与大殿的横梁榫卯相连。柱廊镂空雕刻,上面布满了凸起的龙凤、云彩的造型,栩栩如生。据说当年石匠雕刻时,雕刻下来的石末儿,称重后可以兑换相同重量的黄金。安顺人把文庙看得比黄金还要贵重。

600多年的岁月,竟然没有遭到任何人为的破坏。只有集体性的精神上的高度敬仰,才能保存完好至今。对文庙的敬重,能够体现安顺的精神面貌。

从图书馆到文庙,在600多年的时间跨度上,这种崇尚文化的精神始终没有中断,一直在无声地延续着,无论世事如何变迁。

在文庙安静的院落里,想象安顺的过去,思考安顺的现在。

就那样静坐着,真想到永远。

不动声色的坚强之静

在《一个人的安顺》里,作者曾经感慨,虽然这个小山城过于偏僻、过于封闭,但历史上发生的两件大事,却给这个小城融入了“外来文化与外来元素”。

抗战时期,祖国四面八方的大量文化人的涌入,让安顺发生了剧烈的精神碰撞;而明初的屯军,又让安顺有了内在的强硬筋骨。所以说,安顺的静,绝不是软弱的静,而是那种不动声色的坚强之静。

当保存完好的文庙在书写安顺“崇文”的同时,屯堡也在用另一种特别的方式,凸显着安顺的“尚武”。文庙与屯堡,“文武”两处历史遗痕,让安顺的历史骨骼越发明晰。

屯堡,也称“云山屯”,是明初屯军所在地。它像文庙一样,保存完好;也如文庙一样,同样安静。穿戴依旧保留着明初汉人装束的老妪,表情恬淡地从身旁走过,让你恍惚以为时光倒流。

旧时的山路、石块堆积的房屋,仿佛时光在云山屯永远驻足。这座由八米高、两米厚寨墙围拢而成的陡峭山村,与两边的山崖衔接,任何人眺望四周之后,脑子里立刻就会显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比喻。

距离市区仅有半小时路程的屯堡,仿佛一座历史档案馆。石板路、石屋,还有与石墙镶嵌在一起的木制雕花装饰,岁月的痕迹被这些民居牢牢地固定下来,所有的历史故事都与日常生活紧紧相拥。

心情永远都是安静的

安顺的面貌让人沉醉,不想离开。但终归要走。

离开安顺的那天晚上,当地朋友们请我吃夜宵。夜晚才是安顺一天中最为放松的时刻,晚上11点钟以后,热闹才真正开始,看不出任何歇息的征兆,似乎所有的一切才刚刚开始。

街道两旁的小店灯火通明。一碗鸡干面,再来一碗血旺汤,还可以再要点鸡杂,当然一定要有一杯小酒。价钱不贵,一碗面,12块钱,味道纯正。血旺汤,那么一口大锅,猪血在高汤中永远沸腾着,可无论什么时候吃起来,总是滑嫩无比,这是怎样的奥妙?没有人去打探,生活一直就是这个样子。

沉静的小城,灯光璀璨的夜宵也是沉静的,小小的干净的小馆子,没有人大声喧哗,都是慢慢地说话、慢慢地喝着小酒。

我不仅喜欢安顺的历史之地文庙、屯堡,也喜欢现代安顺的日常普通的百姓之夜。

一座城,就像一个人。做自己最好,比做他人的驿站更加坦然、舒心。寂静也好,能够听见城市血液流动的声响,每天都能听见自我的心动,这不是所有城市都能做到的。

在安顺,心情永远都是安静的。真的就像阅读,心不静,又怎能像罗兰·巴特那样感慨“从人身上读出书来”?

(武歆,天津人,1983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著有《树雨》《黄昏碎影》等,部分作品被改编为影视剧;现任天津作协副主席、文学院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