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协会主办

宓小九，本名刘欣洋，重庆人，现居杭州。杭州市网络作协会员，浙江省网络作协会员。作品《第249次说脱饭》、《下一次的模样》，均在连载中。

1926年6月，尘土飞扬，一个瘦小的身影从尘土中慢慢显现出轮廓来，他肩上挑着一副担子，担子两头的货物左右晃动着，脚底下的草鞋已经有些磨破了，他遥望了一眼不远处的韶关县城，咬了咬牙，快步往前走去。

按说天刚刚亮，多的是人出城，但那个挑着担子的年轻人却是逆着人流，挤进了韶关县城。

大街上的人流似乎停滞了，只有些慷慨激昂的声音传来“维护……”的口号声，然而人群有些熙攘，他驻足片刻，赶忙往要送货的地方赶去。

“没事没事。”送完货，少年道着别，转身往街上走去，肩上的担子可算是卸了下来，他甩了甩有些发酸的胳膊，用脏兮兮的衣袖擦了擦额上淌下的汗水，转身离开了身后的住宅。

街上的人群还没散去，少年有些好奇，他将肩上的挑子放下，侧着身一路往发出声音的地方挤去，这一下，那些模糊的声音就清晰了许多。

“维护孙中山联俄、联共、扶助农工三大政策！”

“打倒帝国主义！打倒列强！”

“打倒北洋军阀！打倒土豪劣绅、贪官污吏！”

那些呼喊着的青年，脸上的青筋都有些暴开来，少年有些艳羡，却不明白他们在呼喊什么。这时，两个腰间扎着武装带，肩上挎着盒子枪，长官模样打扮的人，往这边走来，少年也不知怎么想的，迎上前去，他开口对其中一个高个的长官问道：“长官，什么叫帝国主义？什么叫列强？为什么要打倒他们？”

就是这一问，成就了浙江省未来的十五位开国少将之一——叶长庚将军。

彼时他还不叫叶长庚，而是唤作叶樟根。

一套灰布单军装，三块银元的津贴，叶樟根就成为了国民革命军的一名战士。当时，他所在的部队编号是国民革命军二军五师十三团机枪连。

一个月的时间，叶樟根从一个不知道帝国主义、列强为何物的穷脚夫，变成了一名光荣的战士。他跟随国民革命军一路往北，经过江西赣州、吉安，一路追击北洋军阀孙传芳，一直追到了南昌。

那时候已经是11月初，寒风裹挟着一丝颤栗划过叶樟根的衣襟，他死死握住手中的枪，眼睛紧盯着那扇紧闭的铁门。天色渐昏，叶樟根随着部队隐蔽在德胜门外，城门上的守军手里的武器在月光下发出铮亮的光。团党代表彭见清带领了一支小队从城中居民提供的流水沟匍匐前进，准备伺机打开城门。

“嗒，嗒，嗒......”机枪响起的声音让叶樟根内心一紧，他死咬着牙关，神态紧张，城门，缓缓地开了。只听到一声“冲啊”，他随着无数的战士一起冲进了德胜门。

后来，叶樟根才知道彭见清牺牲了，他很是惋惜，心中痛惜万分。

亲眼目睹了太多的牺牲，叶樟根明白战争是残酷的，但他没有退缩，心中的斗志反而被熊熊燃烧了起来。

南昌只是一个起点，国民革命军的战士们稍作休息，就一路紧追着逃跑的孙传芳部而去。

浙江、安徽、江苏......眼看着南京城就在眼前了，但是却攻不进去。叶樟根随着机枪连的战士们一同到达了牛头山下，这一次，他们的任务是攻打牛头山的守军。

山是最难攻打的，地势复杂，山上的人又占据制高点，攻城的战士心中都没有底，但叶樟根不怕牺牲。他认认真真清理着机枪的子弹，以保证一旦开打子弹的灵活，突然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回过头听到连长张志平对他道：“叶樟根，你会不会打枪？”

叶樟根一下懵住了，愣了好一会他才道：“我是个机枪射手，哪能不会打枪！”

兴许是欣赏他的态度，连长交给他一把步枪，交给他一个任务——偷袭交通壕里的敌人。

叶樟根屏息，一连五发子弹，吓得战壕里的敌人不敢抬头。放下枪，叶樟根对自己的成绩似乎不是很满意，连长倒是很满意他的表现，就这样他就升为了一班的副班长。

提拔了叶樟根，连长思索了一会道：“叶樟根这个名字不好，我给你改个名字吧，干脆取个谐音字，叫长庚。‘长庚’是天上的一颗星，太阳刚落山，它就在西边天上出现，又名‘长庚星’，你就叫做叶长庚吧。”

叶樟根才知道名字有这么大的学问，他连连点头，欣然同意，从此，他便改名为叶长庚。

叶长庚在回忆录里提到，他记得那是个阴雨沉沉的白天，一切都像蒙上了灰影，蒋介石在南京宣讲，提到帝国主义也有好的和坏的之分，他一知半解，却总觉得是不对的。

接下来一直前行，一直到了武汉。部队里的共产党似乎越来越少，叶长庚作为一名普通的战士，却也感受到了不寻常。果然，1927年4月，蒋介石发动了四一二反革命政变。那些消息在士兵们耳中穿梭，叶长庚陷入了迷茫之中，他常到长江边独自徘徊，耳边时常回荡着共产党彭代表在他耳边说的话“中国共产党是工人、农民最信得过的党，只有共产党才能够救中国”！

叶长庚坚定了内心的想法，但他认识的共产党此时都不见了踪影，纵使内心焦急，却也无计可施，只能随着国民军转移到常德，之后沿着长江而下一直转移到了景德镇。

在这期间，叶长庚偷偷打听共产党的消息，对于国民党的话，他再也不听了，他只知道八一南昌起义打响了共产党武装反抗国民党的第一枪，共产党正式成立了军队——中国工农红军。

叶长庚只想快点脱离国民党，加入共产党，可共产党活跃的地方在湘赣一带，他不知如何去，只得干着急。

事实证明，只要内心诚，机会自然会找上门来。

这一日，叶长庚如往常一样去街上买东西，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叫自己的名字，那个人一脸笑容，喊他“叶班长”。

这人姓徐，一直神神秘秘。叶长庚却明白他是共产党，他偷偷为他打掩护，甚至还为他偷运子弹，只可惜这一次，他还没来得及入党，就遇到了部队转移，错失了加入共产党的机会。

错失了加入共产党的机会，这是叶长庚最遗憾的事，但他秉持着想加入共产党的那颗赤诚之心，总算盼来了和共产党的会面。

那时叶长庚仍旧是班长，他跟随大部队来到了吉水县的一个小山村，在小山村里意外围堵了几个臂戴红袖章的年轻汉子。叶长庚心下计较，暗自用能力保下了几人，助几人成功脱离险境。

正是因为这一次的动念，叶长庚成功地和共产党接上了头，不过他没有立刻加入共产党，而是回到了军营内，向军营的手下宣讲共产党的思想。

那之后，叶长庚就盼望着带领着手底下的弟兄们加入共产党的那一天。一直到1929年12月上旬，他被部队派往孤江边上去攻打红军，这件事情让他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共产党是为了穷苦人说话的党派，叶长庚和战士们一合计，众人就答应了一同加入共产党的邀请。那是个地上带着微霜的清晨，太阳还没跃上山头，叶长庚同三个班的战士偷偷地行到孤江边，他们沿着江，一路往井冈山的方向行去。

隔江相望，叶长庚看见一条长龙中一面红色的旗帜随风飘扬，连日的疲劳像是一下消失了，他们大声呼喊，像是呼喊亲人一般。而红军的确如亲人般接纳了他们，叶长庚还在兵营中遇到了参加北伐军时候的党代表，一时间热泪盈眶。

入党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共产党有共产党的纪律。叶长庚仍旧呆在机枪连，跟随着平易近人的彭德怀军长一路打了许多胜仗，两个月后，他才在一间简陋的木板房里，和另外九位同志举行了庄严的入党宣誓仪式。

“服从党纪，秘密组织，牺牲个人，永不叛党......”从此，那个穷脚夫获得了新的政治生命，成为了一名无产阶级的先锋战士。

成为党的战士之后，叶长庚的斗志愈发强烈，他多次给出计策，积极带领机枪连重创敌人，一次一次为部队打开火力掩护，还参与打下了长沙城。

要说最激动的一战，怕就是第二次攻打长沙。长沙是个关键据点，敌人不肯轻易放弃，我军当然也不愿轻易放弃，但是敌人火力凶猛，我军只好先撤出长沙，伺机再攻打。

偏偏这时候敌人已经有了防范，屡次进攻失败让部队陷入持续的低迷之中，彭德怀这时候找到了叶长庚，询问他是否愿意组建敢死队，为我军撕开缺口。

叶长庚明白此战的凶险，却还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亲自挑选了250名红军战士，与他们一起展开了冲锋。

枪林弹雨，叶长庚都没怕过，他们一直攻打到敌人的第三道防线，却没想到在这个时候陷入了敌人的包围圈。叶长庚带领战士们奋战了一天一夜，最终在得知主力部队撤退的时候无奈退出，经历这样惨烈的战斗，整个队伍居然只损失了13名战士。

长沙之后，红军撤回江西，建立了中央苏区。鉴于叶长庚的表现优异，彭德怀军团长居然任命他为红八军四师二团团长，叶长庚内心却打了退堂鼓，怕自己没文化带不起兵，百般推脱却还是无法，最终走马上任，和时任政委的石友生共同管理红二团。

当了团长，肩上的责任就更加重大了，但在石友生的帮助下，红二团常打胜仗，当然其中也少不了领导们的决策，很早的时候，叶长庚就听说过毛泽东的大名，却是没怎么见过，他心中暗自揣测毛泽东的形象，直到1931年第二次反围剿，他才第一次见到了毛泽东。

一身蓝灰色红军服，威武精神，脸上却带着和煦的笑容，给人一种亲切感。毛泽东听了彭德怀的介绍，一个劲儿夸叶长庚，直夸得他脸色通红，却没有了拘束。

但是人总有犯错误的时候，一直到叶长庚年老，他还在心中责怪自己。那时正是AB团闹得正厉害的时候，叶长庚根据战士之间的排查抓捕了队伍里潜在的疑似AB团成员十九人，本该汇报上级排查之后再做决定，可是叶长庚在审讯的时候被一个反革命分子煽动了情绪，一时冲动竟然派人将这十九人全部杀害。

事后冷静下来，明白了其中的厉害，叶长庚悔不当初，但人已经杀了，他只能静待党委的处分，这一次的过错，连一向疼惜他的彭德怀军团长也动了怒，连声指责。

也许是上天想给叶长庚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就在他准备好接受处分的时候，等到的却是紧急调兵命令，他带领全团将功补过，一举拿下了组织反抗的地主老财。

虽然叶长庚将功补过，但内心却是永远都记着这段错误，时刻提醒自己，这也让他日后成为了一名优秀的指挥官，他几十年后在回忆录上写道“这一血的沉痛教训，永远值得深深记取。”

战争是残酷的，昨儿个还在耳边嬉笑打闹的战友，明天可能就会化为一抔尘土掩埋在所要守护的阵地上，叶长庚珍惜每一个战友的生命，可是在战争面前却是无能为力，一转眼的工夫，他已经在战场上又摸爬滚打了两年多了。

人人都说他是阎王爷不肯收的人，大大小小的战役，冲锋的队伍叶长庚已经不知道带过几支，自己却是几乎没有受过伤，偏偏这样的硬汉倒在了病痛上。

1932年，叶长庚率队攻打板桥镇的时候，突然头昏脑涨晕倒在地，悠悠醒转的时候，部队医生告诉他，他得了疟疾。

当时叶长庚已经是师长，他不能倒下，接下来的几场仗关系到能否攻占遂川县城的成败，他坚持在部队的前线，士兵们用担架抬着他，他就成了一个担架师长。

随后，叶长庚亲自指挥战斗，一举拿下了遂川县城。随后，他被特批送到了黄泥塘红军后方医院养病。

养病期间，叶长庚放心不下自己的战友，时常逮着前线来的人就问前线的情况，一颗心始终是悬着的。

大病刚愈，叶长庚赶忙申请重新带兵打仗，但是虽然上级同意了他的请求，却没有让他回原来的部队，而是将他派遣到了红八军二十三师任师长。

1933年，为了强运物资，叶长庚率部在茶陵一带阻击敌人，却没想到在战场上从未受过重伤的他在这一次战斗中被子弹贯穿了右手神经，最终导致了他右手无名指和小指伤残，不能伸展，才上战场不久，他又无奈地被送到了永新红军医院。

1933年11月，叶长庚被派遣到湘赣军区北路分区指挥部当游击司令，当时的任务是扩充红军队伍，发展土地武装，进行土地革命，建立红色政权。

叶长庚一个原本的大老粗，开始像模像样地去和地方的省委书记接洽，不知不觉间他发现自己竟然成为了一个能说会道的人，这些都是军队带给他的。他不禁感叹，年少时的自己因为嫌弃自己文化低连团长都不敢当，此时却已经成为了一个游击司令，还会去和别人谈话，宣传共产主义思想，放以前，他是绝对不会相信自己可以做这些事情的。

扩大农村根据地的任务如火如荼开展着，叶长庚想将筹办的物资运送到永新，却没想到在三曲滩渡口遭到了审查森严的敌人的拦截。不同于以往，叶长庚一番思索之后，命令手下去和守城将领谈判，谈判非常成功，守城将领带领着自己手下的一个连的国民党军队，投靠了叶长庚的部队。

1934年，国内的形势发生变化，日本军队蠢蠢欲动，蒋介石却是加大了对红军的剿灭计划。不得已，红军部队开始转移，叶长庚也率部进行长征。

说来也巧，就在过草地的时候，叶长庚再一次突发疟疾，紧接着就要过雪山了，部队战友们不放心，最终留下通信员和警卫员陪着他，其他人继续翻越了雪山。

叶长庚内心的不服输精神支撑着他站了起来，他托着病躯竟然在只有通信员和警卫员的情况下翻过了雪山。1936年10月，叶长庚终于和主力部队会合。

抗日战争爆发了，可是叶长庚由于和主力部队会合太迟，迟迟没有给他任命，他闲得发慌，感觉心里有一只手抓挠着自己，催促着他去保家卫国。他只能亲自去询问上级，最终才谋得了三五九旅管理科长一职。

任命不久，晋察冀军区四分区在河北省平山县成立，叶长庚被委派为分区副司令员和参谋长。

1938年，叶长庚带领第八游击队在晋察冀地区打游击。当时的红军武器装备完全跟不上，跟不上怎么办？抢！叶长庚带领着手下精锐，如同插上了翅膀般一次次从日本人军营里面夺取物资、枪械，之后还设计抓住了当时的地方守将——黑田。

1939年9月20日，那是叶长庚在战场上最黑暗的一天。当时，他刚从军区开完会回部队，路上经过了寄托儿子的赵家庄，一时感念前往探望。

叶长庚的儿子叫国庆，被托付在赵家庄一位姓赵的大娘家中，大娘一向对国庆很好。叶长庚内心激动，他快步往大娘家走，走进赵家庄的时候，看到满地狼藉，他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急匆匆推开赵大娘的家门，看到的却是一个面色苍白嘴角还留着血迹的国庆。

国庆才三岁，就这样死在了日本人手里。

叶长庚的内心悲痛万分，却一时间没有办法，他下定决心，一定要将日本侵略者赶出中国！

报仇的时机来得很快，9月25日，日军突袭陈庄，一切都在聂荣臻司令员的掌控下。在上级的安排下，叶长庚率队攻打日军，他拼尽全力，在这一战中歼日军上千人，看到他们受到惩罚，叶长庚痛失儿子的心境才逐渐得到平复。

1942年，日军叫嚣着要“三个月毁灭中国”，发动大规模“大扫荡”，叶长庚率领部队时刻阻击日军，立下赫赫战功。

1943年1月，叶长庚被晋察冀军区选为参加中共七大代表。他同晋察冀军区的两百多名干部，在教导一旅的护送下，越过日军的封锁线，渡过黄河，行程两个多月，到达陕北。

由于七大的延期，叶长庚一行人被编到中共党校学习，历时两年多的时间，系统地学习了马列主义理论教育，他这才算是成为了一个能文能武思想进步的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