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年轻人在西湖踏春,踏出了中国文学史上难以磨灭的足迹
来源:36365 | 王雪 2018年06月30日12:09
1922年4月8日,杭州西湖岸边微风习习、杨柳依依,浙江第一师范学校的三位年轻人汪静之、潘漠华、冯雪峰在湖畔合影,纪念他们刚刚成立的诗社“湖畔诗社”。这张饱含友情的照片还将寄给诗社的另一位发起人——应修人,他已回到了上海的工作岗位上。照片中的几位青年人或许并没有想到,他们的才华与友谊共同凝聚成的这个小小诗社,在中国文学史的书卷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
汪静之自1920年秋来杭州求学后,就结识了同样热爱诗歌创作的潘漠华、冯雪峰。他们以诗会友,还共同发起了社团“晨光社”,并邀请学校的三位老师朱自清、叶圣陶、刘延陵做顾问,这是现代文学史上第三个新文学团体。不久,汪静之的诗作相继在《新潮》《小说月刊》上发表,诗集《蕙的风》也即将出版,他的才华初步显露出来,这一切都引起了在上海工作的应修人的注意。彼时的应修人,虽然已经步入工作岗位,却仍然有着一腔质朴而热烈的向学之心,亦对这才华洋溢的诗歌主人充满了极大的好奇和激赏之情。他主动写信给汪静之,希望能交换诗作、切磋诗艺,就这样,两个年轻人通过一封封热忱而真挚的书信结为诗歌上的挚友。
▲湖畔诗社成员(左起)汪静之、潘漠华、冯雪峰,1922年摄于杭州。
冬去春来,他们的通信从未中断,既有灵感突然袭来时的只言片语,更不乏诗人天真浪漫的瑰丽想象与遨游天外的思绪,亦有探讨人生与命运、情感与宇宙的肺腑之言。随着交流的不断深入,应修人与汪静之的友谊也日益深厚。
1922年3月,应修人写信给汪静之,希望能在杭州一聚,踏春吟诗。他为此特意请假一周,并且在信中附上了一张自己的照片。因为彼此还未曾真正见过面,细心的应修人就告诉汪静之,自己会按照片上的装束到达火车站,希望他不要认错。3月30日,应修人如约来到杭州,当天就和汪静之一起畅游西湖。微风吹拂着水面,也在这两位相知已久的年轻人心中泛起层层波澜。虽然此前素未谋面,可是长久的鸿雁往来和深入的交流让他们之间毫无陌生与拘谨,反而飞快地彼此熟稔起来,仿佛早已相识相知多年的老友。应修人兴奋地写下了这样的诗句:“从堤边、水面/远近的杨柳掩映里/我认识了西湖了。”清新质朴的小诗正如应修人当时的心情一样愉悦欢快。汪静之在聊天时提到了晨光社,应修人对此很感兴趣,希望能结识几位社里的优秀诗人。于是第二天,汪静之邀请潘漠华、冯雪峰一同游览西湖。
西湖上的游船很小,刚好能容下四人同乘。小小的船载起了他们恳切而真挚的友谊,也载起了无数的情思与才华。
四位年轻的诗人一起饱览西湖美景,在白堤上散步,在雷峰塔旁吟诗,共同的志趣使他们一见如故,结为了知心朋友。杭州,在诗人的眼中是温柔浪漫的,而“淡妆浓抹总相宜”的西湖,也成了他们美好友谊的见证。如果湖边的微风和杨柳还记得那一天,记得这几位青年热忱的目光和激扬着才情与智慧的连珠妙语,也必定为他们而倾倒。
在接下来的三天内,四人交换诗稿,写诗唱和,正如汪静之所说“庸俗社会封建礼教禁止恋爱”,“心中的热爱抵抗压力,因而不可抑制地发出爱情诗来”。四人在诗歌创作上有着相近的理念,都充满了从封建礼教中解放出来的豪情与真诚。应修人于是提出将自己的诗和潘漠华、冯雪峰的诗和在一块儿,争取出版。在这个念头的鼓舞之下,他连夜挑选诗作,在征得其他人的同意后,将这部合集命名为《湖畔》。4月4日,四人又在西湖聚首,大家觉得出版诗集要有名义,于是决定成立一个新的诗社,就叫“湖畔诗社”。他们还把汪静之的诗集《蕙的风》中的六首诗也编入《湖畔》集,视这部诗集为四人友谊的象征。至此,湖畔诗社宣告成立。一个看似一时起意的念头,却造就了文学史上无比灿烂的一笔。
直到归期来临,应修人依依不舍地告别三位挚友,离开了杭州,三人才想起相聚几日竟然忘了拍合影。于是在湖畔诗社成立的第四天,三人在西湖岸边合影,以兹纪念。
回到上海的应修人积极为《湖畔》的出版而奔走,他请上海美专的朋友设计封面,联系《晨报副刊》《民国日报副刊》等报纸刊登销售广告,最后还自筹资金,终于在5月上旬出版了这本小巧精致的诗集。此后,汪静之出版了诗集《蕙的风》,冯雪峰、应修人和潘漠华三人的诗文合集《春的歌集》又紧跟着出版,在当时中国的文坛掀起了一片浪潮,尤其是汪静之的《蕙的风》广受青年人喜爱,在短时间内即印刷6次,销量2万余册。
四人都以情诗见长,虽然写作风格各有特色,却都饱含着一种天真浪漫的期待与向往。当时恰逢新文学运动初期,青年们刚刚挣脱了封建礼教的束缚,仿佛摆脱了压在身上的钢铁般的枷锁,重获新生。他们的生命是崭新的,情感亦是崭新的。在这勃勃的生机之中,更增添了他们对幸福爱情的憧憬。《湖畔》集以抒情短诗,精妙恰当地吐露了青年们的心声,又有着深厚的文学功底和高超的文笔,宛如一块巨石,在当时的社会中激起了千层浪花。
“我们歌笑在湖畔,我们歌哭在湖畔”,这是对他们之间友谊的生动描绘,也将诗社成立的缘由在短短几字中阐述得淋漓尽致。对酒当歌,无论欢笑还是泪水,都在心弦上一次又一次地撞击,造就的是或凄婉忧伤或天真欢快的乐章,也激起了他们之间无数的感慨与深刻的共鸣。
“树林里有晓阳,村野里有姑娘”则用一种近乎白描的手法点明了湖畔诗社的诗作内容,树林里的朝阳有着重重云层也挡不住的夺目光芒,足以融化肃杀的冬日留下的冰霜。那彼此相爱的人,心上最珍贵的姑娘,亦有着阳光般的温暖。他们歌颂着最天真热烈的爱情,也歌颂着最真挚诚恳的灵魂。
《湖畔》集从形式到内容都别具一格,在青年学生中引发了强烈反响,朱自清、鲁迅、胡风等人都盛赞《湖畔》的清新缠绵风格。朱自清曾说:
“真正专心致志做情诗的,是‘湖畔’的四个年轻人。他们那时候差不多可以说生活在诗里。潘漠华氏最凄苦,不胜掩抑之致;冯雪峰氏明快多了,笑中可也有泪;汪静之氏一味天真的稚气;应修人氏却嫌味儿淡些。”
短短几句话道出了湖畔诗社四位主要成员的性情与风格,这既是来自长者的恳切评价,亦是对他们文学造诣的极大肯定。
他们的合作在今日看来,或许只是几个喜欢写诗的青年人一拍即合成立的文学社团,但是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他们所取得的成就是非凡的。当时汪静之尚在省立第一师范读书,其余几人虽各有生计,也只是勉强糊口,经济条件并不宽裕。又恰逢当时社会局势不稳,经济萧条,诗集的出版就显得更加艰难,他们不得不向多方寻求资助,幸而不少赏识他们才华的师长慷慨地伸出援手,帮助了这些年轻人,才让《湖畔》诗集得以面世,也让湖畔诗社和这张珍贵的合影留存于世,即使到今天仍能被我们记起。
后来,诗集的成功出版也使湖畔诗社不断壮大,但诗社自始至终没有固定的组织和章程,只是一种友爱的结合。1925年五卅运动爆发,汪静之、潘漠华、冯雪峰、应修人都以自己的方式走上了革命的道路,停止了青春的歌唱,但那一年他们对未来美好的憧憬与向往留在了西湖之畔,定格在了黑白的影像中,和他们的诗歌一起达成了青春的不朽。
湖畔诗社真正存在的时间是短暂的,他们在文坛中迅速地出现又飞快地隐没在时代的浪潮之中,这所体现出来的不仅仅是当时政局和整个社会大背景的波云诡谲,也是文学的复杂性和多面性的一个极为重要的侧面。这几位青年诗人脸上的坚毅与纯真,连同他们的才华与激情,亦永远地留在了文学史的画卷之中,成为那个时代的宏大交响曲中,最清新动人的乐章。
【参考书目】
[1]潘漠华:《湖畔春的歌集》,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版.
[2]楼适夷:《诗人冯雪峰》,《诗刊》1979年0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