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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第斯山的青蛙》 创作谈:同类亦足爱惜,我不觉得哪种更高贵

来源:《花城》 | 朱婧  2018年06月27日08:57

去年某时开始,日本舶来的青蛙旅行游戏突然很流行,成为另一个流行词“佛系青年”的标配。这个看起来随意,甚至并不那么友好,本质上依然有一般手游的资本原则在发挥作用的游戏,尊重我们关于亲密关系中界限的需求,偶尔怀念,并不打扰,以寄明信片的形式表达这种克制有界的联系;而无目的地旅行和交游,和美食和风景亲近,遭遇旅行中的伙伴,也是我们另一部分生活理想的达成。人人都有内心不足的部分,这个游戏,或多或少,能弥足人们的某部分缺失。何况游戏界面清新,场景的建构亦有细节。

那个青蛙的养成游戏,很容易让人想起的是松尾芭蕉的俳句:“古池や蛙飛び込む水の音”,这一句记录的不过是青蛙入水的声响,如何翻译更好,却引起论争,好像无论怎样表达,总是有距;而芭蕉在《奥之细道》中,讲到:“岁月为百代之过客,逝去之年亦为旅人也。于舟楫上过生涯,或执马鞭而终其一生之人,日日生活皆为旅行。”综合这两者,青蛙的旅行的奥义似乎在芭蕉的文本中可以得到暗示,更显幽微,说起追求本真,说起顺应时命,讲到底不过是自然两字。

△养蛙游戏的玩家心态

青蛙何时外出去哪儿旅行寄回怎样的明信片暗示它如何的遭遇,随机和不确定性正是趣味之处,你得有与青蛙一般契合的随遇而安的心态才能获得奥妙,惊喜和美妙是在不经意中造访的。这游戏的热潮很快过去。今年,汉化版的引入也未激起太大的水花,这是网络世代最平常不过的一桩事情。但我困惑的是,目标性那么明确,对于标准化生活那么敏感的都市青年,真的会爱上这样的游戏么?

成长起来的青年一代,比我们的想象更具有现实性,他们其实比任何一个世代都更容易被现实收买,向现实妥协。大多数的他们未必不似小仙女一般内心柔嫩,不具勇力,愤怒也不厚重,因为很早知道不足以撼动什么。他们快速地成熟或者世俗化。他们习惯如《安第斯山的青蛙》中所说:“用标准化的内容修饰和装点自我,如一个最挑剔的园艺师般小心地修剪去思想上不合时宜的分叉。以期我们由内而外都不被认定为异类。”最早让我想写《安第斯山的青蛙》,是想写“异类”。那种异类,不是标签,不是通过行事乖张而来实现殊途获益,如同我们今日看到的太多表演。那种异类,是生而不同的伤感,宿命性的,如青蛙被诅咒的命运一般的,迟钝,与现世疏离的。

《安第斯山的青蛙》是和《劳动周》一起写的,《劳动周》在先,《安第斯山的青蛙》在后,一开始,我觉得我在延续,写一个很难与世界和解的孤独的男孩的故事——他在少年时,是《劳动周》里那个样貌丑陋不为人关注的学生,图书馆的怀孕的管理员给了他生命的救济;后来他长大了,变成了《安第斯山的青蛙》向着素志努力的孤独青年,小仙女点燃他的灵魂之光。我想写始终有偏离的,难于自如地与人群建立联系的孤独的男孩们。我也以为自己正在写这些。

写作《安第斯山的青蛙》这篇小说对我来说有点困难,改了很多次,多次的修改,甚至磨损了最早引起创作愿望的那部分情绪;其实,最终的成稿也觉得还有没有处理好的地方,可是如何去修改也找不到合适的办法。我只能如一般的对个人能力的有限不作逃避的作者一般,接受它的最终形态。

△ 甄别同类

这个故事里,也讨论了如何甄别同类的问题,青蛙的故事,或者青蛙的骨头都是甄别的工具;“我”和小仙女,既完全不同,也有如此接近的地方。她不是宅男的幻想故事里安慰人心的所在,她也没有真正的智慧、力量和勇气,她只是“我”的同类。我们都是社会化的进程中慢了一些的人,既世俗也有天真,同类会自然接受和认同彼此。同类,是如何遭遇的,因为喜欢同一个爱豆互相吸引的人和因为喜欢青蛙的故事而相互吸引的人,之间差异很大么?其实并没有。鳝鱼也是工具,它甄别了一场合格的都市爱情中最薄脆的根基,“鳝鱼小姐”也是无辜的,怨偶的核心不过是全不相同的人之间血肉淋漓地撕缠。趣味没有高下,但人们情感的深度和广度是存在着差异的,只有在同一步调的人,才能体验到最适合他们的那种最佳的情感状态,但这需要很大的幸运。“我”和小仙女的故事,并不比其他的相遇的故事更加高贵,但是同类的相逢也都异常珍贵。如果《青蛙》中的“我”和小仙女,真爱永恒地在一起了,他们会是怎样一种亲密关系,我想,应该如《老头子说话总是不会错》里那样。他们易于用简单的方法对抗复杂的问题,充分信任,十分满足。

▲《安第斯山的青蛙》刊载于《花城》2018年第3期。

这故事对我来说的最大困惑的是其不真实感,最早我并没有尝试写出都市的寓言或者童话式的东西,但这种不真实一开始就存在了。如果它作为一个故事的默认的陈说方式和背景而存在,并正好显现其特质的笔调——青蛙翻越安第斯山的故事的荒诞性,鳝鱼钻下水道的古怪感,我们在医院重逢的戏剧化,一以贯之的不自然的背景板上,我和“小仙女”却显得异常清晰了。我不是极客少年,她也不是怪奇美少女,是这样的不自然的背景放大了这一切。说到底,我们都不是生活中的特别角色,我们一般地向世俗妥协,和世俗同谋,她去向故乡,我留守都市,标准化的生活中的每一条要求,我们都没有反抗,看起来,我们就算有些不同,也能平安地度过一生。这样的故事,我尝试在今年的新小说,《那只狗它要去安徽》中,又写了一次。这一次两个人,因为足够坚持,得以相会,像未知人生苍茫向前走着的小狗,终于到达了某个地方。面对人生的壁垒,我没有能量写破壁者,充其量,我只是尝试写一些人,以不激烈的方式,跳离出现实规条,偏离所谓的正确而美丽的人生,找寻一点真实。偏离,不平衡造成的担心、恐惧、忧虑,伤感以及与之相关的一切类似美与哀愁的东西,是有碍心灵的多余之物,但又是绝不能丢弃的。

而所谓同类,就是能够安放这部分的内容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