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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协会主办

心向光明伸正义 视死如归除奸邪

来源:杭州党史(微信公众号) | 祁长安  2018年06月20日17:02

祁长安,浙江宁波人,网络作家。

“瑞梅,你快走吧,国民党的人可能已经发现这里了,你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昏暗的小房间里,一位老人苦口婆心地劝着坐在他对面的男人。男人的左臂绑着纱布,仔细看的话可以看见渗出的片片殷红,他的脸上虽没有伤口,却也布满了淤青,一看就是和人干架没打过逃回来的样子。看了眼老人半白的头发,男人的目光渐渐黯淡,可是他的话语却坚定不移:“刘老师,你先走吧,还有两个同志没到,我再等等他们。”

“你怎么就是不听呢?暴动已经失败了,我们现在首要的任务就是保护好自己的性命,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继续搞革命!”

“……”

见男人执拗地不愿理睬自己,楼下又似乎传来不小的动静,老人也急了眼:“童祖恺,你姐姐已经被害了,你是不是要把你们童家的血脉一并断送了!”

“你说什么!”如同一道闷雷在房间炸开,童祖恺猛地从位子上跳起,俯下身双手撑着桌子,死死地盯着老人的眼睛,希望能从中看出一丝躲闪,“你骗我?”

“你觉得我是这样的人么?”老人苦笑道,“我知道这件事对你的打击将会有多大,所以我一直瞒着你。我相信润蕉若是在天有灵,也不会愿意看到你出事。”

仿佛是在与希腊神话中的美杜莎对视,听完老人说的话,童祖恺一动不动地僵在了那里。

“瑞梅,听我一句劝,趁着国民党的人还没到,你快走吧。我不是共产党,又是师范学校的老师,谅他们也不会对我怎样,就让我留下来等那两位同志吧。”

“刘老师,”童祖恺过了很久才回过神,他的眼眶没有泛红,可他的声音却颤抖得厉害,“我……”

“走!”

砰!

枪声在楼下响起,童祖恺借着夜色毫不犹豫地从旅馆窗口跳下。

童祖恺和刘长远是在1922年认识的。

那一年,童祖恺以优异的成绩考入浙江省立第九师范学校,外向开朗的性格加上出众的文学素养帮助他很轻松地交到严汝清在内的不少志同道合的朋友。那时正逢浙江省内的进步学子积极响应新文化运动的号召,开展了一系列进步运动,他也和他的朋友在校内发放有关马克思主义的传单,没过多久就成了学校里的风云人物。

这就惹恼了任课老师刘长远。

趁着下课时间,他把童祖恺叫到办公室,冷声道:“瑞梅,我知道你的品行很优秀,我也一直希望把你培养成国家的栋梁,可是你现在带着严汝清他们每天旷课去发传单,会严重地影响到他们和你的成绩的,你知道吗?”

刘长远是学校里出了名的顽固老学究,童祖恺明白他批评自己的本意是为了自己好,但他仍坚信自己的做法没有错,便回答道:“刘老师,我清楚学习成绩的重要性,可我认为现在传播和接受新思想、新文化比在课堂上对着课本念书更刻不容缓。北京的同学们已经为我们做了一个榜样,省内的其他学校学生也都在积极响应,我不觉得我这么做有什么过错。而且在我看来,我们的课本中应该再加入更多的诸如鲁迅先生的文章。”

“哟呵,”刘长远气笑了,“我这才说了几句,你反倒教训起我来了?”

“刘老师,我不是这个意思。”童祖恺瞥了眼腕表,发现马上就要到和同学们约好的去发传单的时间了,他只想着赶紧结束和刘长远的对话好赶过去,这么一思考,他的语气也软了下来,“我明白刘老师的良苦用心,我会好好反省的,我和汝清等下还有点事情,我就先回去了。”

刘长远冷哼一声,倒也没阻止童祖恺的离开。待后者走后,坐在刘长远不远处的一位男老师抚了扶眼镜,走到他边上说:“老刘,没想到吧,你这牛脾气倔了这么多年,第一次有学生敢当着你的面不给你面子。”

“他们就闹吧!”刘长远闭上眼揉着睛明穴,“我又何尝不知道这个时代需要的是新的思想,可是这哪有这么容易?“五四运动”固然振奋人心,但这背后流的血还少么?归根到底,他们还只是孩子。均之,你应该明白我的心情,我怎么忍心看着他们去冒险?”

“行啦,别生气了,”竹均之拍拍他的肩膀,笑道:“这不有我看着他们呢,放心吧,不会有事的。对了,我买了些《新青年》,要不要给你本看看?”

刘长远想也没想就说道:“不看。你还是赶紧跟上去看看吧,可别让他们出事。”

“好嘞。”

身为建德最早的中共党员,竹均之以师范学校老师的身份积极地在学生中传播新思想、新文化。他十分看重立志报国的童祖恺,向他提供了《新青年》、《向导》等进步刊物,并引导童祖恺接受革命思想。后者也不负众望,在1925年上海“五卅”惨案爆发后,童祖恺和严汝清等人在他和其他共产党员的支持下,积极响应全国学联和浙江省学联的号召,成立了浙江省立第九中学学生自治会,并且开展了声势浩大的声援活动。与此同时,他们还同社会各界代表组成了“仇货”检查组,在码头当众烧毁日本货,并联合商界提出了“不进日货”、“抵制美货”等口号,对抗拒检查的奸商进行处理。

看到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人才如此尽心尽责地为党和国家奔走,竹均之甚是欣慰,他再次找到刘长远,说道:“怎么样,老刘,现在对他们有信心了吗?”

放下正读到一半的《新青年》,刘长远语重心长地说:“均之,既然瑞梅他们走上了你们共产党为他们铺的路,你们就一定要对他们的未来负责,切记保护好他们的安全啊。”

“你这人呀是真的倔,看来这一次你还是不会答应我的邀请了。”

刘长远拿起茶杯饮了口温热的茶水,缓缓说道:“我这人想法不多,只想在这乱世好好活着。共产党也好,国民党也好,对我来说都太遥远,你不用想着拉我进你们共产党,我也不屑去那狗屁的国民党。我这么说,你可放心?”

“放心,”竹均之耸耸肩膀,“你都这么说了,我哪还有不放心的道理。不过老刘,现在时局动荡,上海又发生了那种事情,学校内部的党派斗争已经在所难免,要想明哲保身可没有那么容易了。我劝你还是给自己找好退路,免得到时候给自己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出乎他的意料,刘长远听完他的一席话后蓦地笑了起来,竟是一点都没有紧张的样子。

“你笑什么?”他好奇道。

刘长远站起身来:“我没想到,同样的话,你这个当老师的竟然被学生给抢先说了。”

“你的意思是……”

“走吧,瑞梅他们的话剧就要开演了,瑞梅还要让我去客串呢。”

竹均之恍然大悟,欣慰地拍了拍后脑勺,心想这童祖恺果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自己考虑得还要周到。

此时的学校操场早已坐满了人,因为座位的数量有限,更多学生、老师和进步人士都自发地把位子让给了年纪小的同学或者年长的老人,整齐地站在两边等候话剧的开始。而在舞台的后侧,童祖恺和严汝清以及其他同学已经排练了好几遍,他们正等着话剧的“点睛之笔”的到来。

“瑞梅,不好意思啊,让你们久等了。”

正在背台词的童祖恺闻声抬头,笑道:“刘老师哪里的话,你能来我们已经很感激了。”

“你这小子,请了老刘来客串都不告诉我一声,很不把我放在眼里啊。”一旁的竹均之佯怒道。

童祖恺道:“竹老师,我这不是想给大家一个惊喜么,众所周知,学校里最难请动的就是刘老师,如今他都要上台演出,这才能扩大我们这个剧的影响力。”

竹均之听完忍不住哈哈大笑,趁着刘长远去化妆的功夫,他一把拉来童祖恺,低声地问:“跟我说说,你怎么说服老刘的?”

“嘿嘿,我知道我自己的耐心不好,所以我求我姐去劝他的。”童祖恺得意道,“我姐可是他的得意门生,而且和他抱着几乎一样的生活态度,让我姐去比我去更容易成功。

“润蕉?”

竹均之会知道童润蕉是因为刘长远在和他提到童祖恺时经常会提到她,据他所知,童润蕉尽管不是师范学校的学生,其好学程度却丝毫不逊于任何学生,当初她慕名找到刘长远,以自己对求知的积极度感动了刘长远,成功地成为后者在校外的学生,并最终成为刘长远最心爱的学生。童祖恺通过自己姐姐来拉近与刘长远心灵上的距离,实属上上策。

“瑞梅,你姐……”

“竹老师,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尊重我姐的意愿,如果她愿意走上革命的道路,我一定会积极地鼓励和引导,但如果她选择和刘老师一样,我也不会强求。”

竹均之满意地点点头,识趣地不再去提这个话题。

名为《南京路上惨案》的话剧很快就开始了,饰演男主角顾正红的童祖恺声嘶力竭地为被捕学生呼喊,将他的满腔热血展现得淋漓尽致,舞台下的各界人士也被他和其他同学的表演所感染,无论男女,眼眶都隐隐泛红。就在话剧演到一半的时候,刘长远上台了。他的出现令在场所有认识他的人都暗暗惊呼,情不自禁地为他做出的改变而鼓掌。全身心投入表演中的他并没有被台下激动的观众所影响,在台上义正言辞地为学生伸张正义,保护顾正红等人的利益。当他“中枪”倒下,所有观众都为之动容,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为他鼓掌喝彩。

演出最终完美结束,竹均之和童祖恺等人经过此次话剧表演,无形中结识并聚拢了大量有志之士,同时也令本来就立志投身革命的进步人士更加坚信自己做出的选择。

无论前方遇到的困难会有多凶险、多残酷,他们都毫不畏惧。

因为国,只有一个。

犯我中华者,虽远必诛。

1926年, 童祖恺在竹均之、俞弁群的介绍下加入了共产党,为革命付出了数不清的汗水和心血后,他终于如愿以偿成为了一名共产党员。

当刘长远得知这个消息,他发现自己反而不像当初那样担心童祖恺的安全了,相反,他从没有像此时这般对他充满信任与期待。他很想看看,童祖恺可以在建德这个小地方干出怎样的事情来。

没过多久,国民党左派建德县党部成立,童祖恺被选为监察委员,负责全县的农运工作。童祖恺随即到大洋一带农村组织农民协会,宣传减租减息,并开始鼓励与引导住在大洋的革命思想浓厚的童润蕉走上革命道路。姐弟俩经过时间的考验,成功成为革命的战友。

然而,就在革命事业如火如荼地发展,童家姐弟配合竹均之将建德县内的工作做得有声有色的时候,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发生了。根据组织安排,竹均之离开了建德。

分别当日,竹均之与童祖恺拥抱良久迟迟不忍离去——他们早已从曾经的师生关系变成深厚的战友关系。

“瑞梅,我走后,党的工作就都交给你负责了,我相信在你姐姐的帮助下,你不会让我失望的。”

“放心吧老师,”童祖恺知道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哪怕他心里万分不舍,他的脸上流露的依然是自信的微笑,“你也多保重。”

“好。”

竹均之说罢,便毅然转过身去,但迈出几步后,他又回过头来,道:“对了,如果有些事是你和你姐都应付不了的话,倒是可以问问老刘,他会帮忙的。”

“好的。”

1930年5月9日,被调往上海工作的童祖恺奉命回到建德,准备参加和领导建德农民暴动。此时的建德在童润蕉的组织和引导下已经表现出了蓬勃的革命热情,就等着一个有志之人来带领他们向国民党势力发起挑战。而当他们得知是曾经那个勇敢热血的童家弟弟回来的时候,无一不振臂高呼。

童祖恺先与童润蕉商讨了具体的作战事宜,待部署妥当后,他独身一人来到一栋小楼前。

“你是……瑞梅!你回来了啊。”

“刘老师,好久不见。”看到刘长远依旧精神奕奕,童祖恺说不尽的开心,但也有一丝惆怅——自从几年前和竹均之分别,他就再也没有竹均之的任何消息,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

刘长远热情地把他迎到屋里,给他去沏了杯茶来,接着也坐到椅子上,说道:“怎么样,近来可好?”

“还好,无非还是在不停地工作呗。”

刘长远是个聪明人,知道如非特殊情况,童祖恺也不会那般支支吾吾,便主动直入主题:“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么?”

“是的,”童祖恺见状也不客气了,“我即将带领大伙发动暴动,我希望您能为我们找一个合适的场所,万一我们行动失败,可以有效撤离到那里。”

“瑞梅,你知道的,我不是你们共产党人,我为什么要帮你?”

“因为您是中国人。”

刘长远深深地看了童祖恺一眼,忽然眉毛一扬笑了起来。

均之,你没看错人啊。

桐庐县的迎春旅馆平日里生意十分兴隆,招待了一批又一批年轻人,然而在这个夜里,厉呵和打砸声代替了欢笑声,无尽的绝望在旅馆中蔓延,那些无辜的年轻人见到莫名闯进来的国民党人,都误以为自己犯了什么大逆不道之罪,一个个胆战心惊,敢怒而不敢言。

童润蕉已经在几天前被害,只要能捉住童祖恺,那么建德的共产党组织将会遭受到巨大重创。

刘长远面对眼前怒目横张的敌人,镇定自若地理了理身上的衣服,摊摊手说道:“长官,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么?”

为首的国民党特务是根据密报才找到的这里,他从线报里知道刘长远虽不是共产党,但和童祖恺一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此刻见到刘长远在这,他更加确信童祖恺就在附近。他没有回应刘长远的话,而是大手一挥,让身边的弟兄仔细搜查不要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刘长远的余光不住地瞥向窗口,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双拳难敌四手,纵然童祖恺有万般本事,也难以从这么多人的耳目下逃脱。

旅馆边上的草丛里,他被抓了。

刘长远在楼上死死地盯着没有做任何反抗的童祖恺,希望他能给自己一个眼神或口型,让自己想到把他解救出来的办法,但是童祖恺自始至终眼皮都没有往上抬过。

车门被用力地关上,在群众的议论声中,在刘长远的目送下,童祖恺被带回了反动政府。

一个多月前的那栋小楼里。

“老师,谢谢您答应帮我们,您放心,这次之后,我和我姐绝不会再连累您,让您冒哪怕一丝一毫的风险。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