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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协会主办

心系天下女豪杰 坚贞不屈铁娘子

来源:杭州党史(微信公众号) | 祁长安  2018年06月15日14:14

祁长安,浙江宁波人,网络作家。

“……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愿为市鞍马,从此替爷征。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

“姐,又在念《木兰辞》啊。”

随着一个铿锵有力的男声响起,童润蕉放下手中的书本,抬起头把黑长的发丝捋到耳后,问道:“瑞梅,你怎么来了,今天不用和汝清去开展工作吗?”

童祖恺抬手向她晃了晃自己手里拎着的袋子,笑着说:“姐,今天可是你这当上大洋妇女协会分会负责人的日子,我当然要来向你道个喜了。来,尝尝这个点心,我特意去城里买的,听说味道可好了呢。”

“行了啊,多浪费钱啊。”童润蕉嘴上埋怨着,却是已经从座位上起身朝童祖恺走去。

童祖恺从袋子里取出点心,小心地打开包装盒,把点心端到童润蕉面前,道:“姐,你就放心吧,这点钱我还是有的。再说了,要是咱爸妈还在,肯定也会给你庆祝的。”

接过弟弟递来的点心,童润蕉一下就被上面的图案吸引,竟是舍不得张口去咬。

“这画得真好看。”她说。

童祖恺暗暗咽了咽口水:“姐,这不只好看,还好吃呢,你快趁热尝尝。”

“嗯。”

童润蕉正应着,屋外忽然传来敲门声,她立即放下刚要到嘴边的点心,快步去开门。

“润蕉姐,剃头匠来了,你看你是现在过去还是等下再过去呢?”来人是妇女协会的会员孙佳慧。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童润蕉和她说了声现在就走后就回到屋里取外衣,并在临走前和童祖恺简单地告了个别,后者看了看桌上精致的点心,又望向姐姐远去的背影,心疼而无奈地笑着。

童祖恺是在去年3月加入的中国共产党。在成为党员后,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鼓励和引导同样怀揣着满腔爱国热情的童润蕉走上革命道路,只是他没想到,他的这个姐姐一旦找到了自己要走的方向,她走得会比任何人都要毅然决然。

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万丈深渊。

在这个时局动荡的特殊年代,无休止的战争似乎成为了大部分人生活的缩影,也因此,在绝大多数地区,男人的地位仍至高无上,掌握着绝对的主导权,而女人则像是他们的宠物、玩具,是他们闲暇时用来打发时光的帮手罢了。

然而童润蕉不这么想。她虽然出生在农村,但从小就和童祖恺一起阅读了不少进步书刊,深知女性要想在这乱世苟活,就必须打破固有的腐朽观念,起来自己解放自己。这也是她主动提出要剪短发的根本原因。

剪头发并不稀奇,但要说给女人剪头发,那就是件稀罕事了。剃头匠尽管在来这之前就得知是要给女人剪头发,可当年轻清秀的童润蕉在他身前坐下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瞪大了眼,再三确认是不是要真剪下去。童润蕉知道他是好意,不厌其烦地点着头。与此同时,在他们二人的周围,十几二十个农村妇女好奇而惊恐地打量着他们,仿佛在看一场骇人听闻的杂技表演。

咔嚓。剃头匠冷不丁地一刀下去,吓得她们纷纷捂住了自己的嘴。

加油。童润蕉对自己说道。

“加油。”不远处,童祖恺也在暗暗为她鼓劲。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剃头匠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为童润蕉取下围布后便跟着孙佳慧去拿自己的工钱。那群围观的妇女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开始对着童润蕉指指点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感受到来自周围的灼热的目光,童润蕉淡定自若地掸了掸衣服起身,她的脚边是大段大段的黑色——陪伴了她二十多年的头发终于在这个特殊的时刻完成了它们的使命离开了她。

舍得舍得,没有舍,哪来的得。纵然是受新思想熏陶的童润蕉,看着曾经属于自己的一地黑发,心中也不免伤痛。但是她并不后悔,因为她很清楚,作为分会负责人,她只有以身作则突破腐朽的束缚,才有可能带动其他妇女姐妹实现思想上的转变。

如她所料,现场并没有出现大伙茅塞顿开陆续剪头的场景,妇女们议论得没劲了便各回各家烧饭做菜去了,只剩下她和几个协会的姐妹打扫场地。

日落黄昏,她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工作的地方,童祖恺早已离开,但桌上却多了一张纸条。她拿起纸条看着上面熟悉的字迹,微微扬起嘴角。

纸上写着:姐,相信自己,你很出色。

我这个弟弟呀,嘴还是那么甜。

放下纸条,她坐到座位上开始品尝已经凉了的点心。

一口香甜,一口酥软,一口滋润心田,一口鼓舞人心,一口告别过去,一口面向未来。

“真好吃。”她的脸红扑扑的,好不可爱。

那是童祖恺最怀念的姐姐少女般的模样。

1927年的春天,建德的妇女们在童润蕉等人坚持不懈的引导下,认识到了一个与以往不同的新的世界。她们相互鼓励,彼此依靠,一个接一个地接受了剪短发的洗礼。除此之外,她们还争相解放小脚,当缠绑多年的布飘落在地,她们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不论老少,都落下了眼泪。

天晓得她们等这一天等了多久。

天晓得童润蕉付出了多少心血和汗水。

这期间,童祖恺和严汝清等同志一直在城镇工作、作斗争,童润蕉与弟弟只能靠书信来联系。当得知姐姐在农村取得了如此大的成功时,童祖恺开心得一宿没睡,恨不得赶回家里给姐姐一个大大的拥抱。

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喜悦时的这一单纯想法竟然成了现实。

这年夏天,革命活动落入低潮,迫于各方面的压力,党组织活动中心从城镇转移到了农村,童祖恺和严汝清等人不得已回到了乡下。

这是一次严肃的碰面。当童家姐弟相隔数月再次见面,他们的脸上看不出有丝毫的欣喜,更多的是低落。严汝清当然清楚他们俩本身并没有闹矛盾,都是在为党的未来担忧罢了,于是他叫来了孙佳慧,两人合作做了一桌丰盛的饭菜庆祝姐弟俩的重逢。

童润蕉年长心细,知道与自己相比,一直在城镇工作的童祖恺所受的打击更大,便收拾收拾心情,笑着给弟弟盛了满满的饭递到他面前,道:“瑞梅,你在外面工作辛苦了,肯定都没怎么好好吃饭吧,这些菜都是田里刚摘的,嫩得很,你尝尝。”

“姐……”

童润蕉夹了些青菜到童祖恺的碗里:“姐在这呢,先好好吃饭,别的事一会再说。”

看着身边的姐姐露出如花般甜美的笑容,童祖恺不禁回忆起那天自己请姐姐吃点心时的场景。

此一时,彼一时,我于世道不如意,我有姐姐寻心安。

想到这,童祖恺拿起筷子就往嘴里扒了两口饭菜,紧接着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一顿温馨的晚饭后,童祖恺告诉童润蕉,组织上希望他们以童家为据点进行秘密活动,需要童润蕉帮他们掩护并担负警卫工作,童润蕉爽快地拍拍胸脯称没有问题。

之后的日子里,童润蕉认真地履行了她身为警卫的职责。为了保护童祖恺等人不被发现,她想到用刺绣来掩护他们的工作,每天起早贪黑地劳作,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松懈,眼睛累了就望望山间苍翠欲滴的树林,身体僵了就起身活动活动筋骨。正是在她不知疲倦的辛勤工作下,她和孙佳慧等人将刺绣业经营得有声有色,赚了些钱的同时也顺利地促使童祖恺等人完成一次又一次的秘密接头、会晤。

建德仿佛没有秋天,夏天的酷暑余温刚过,眨眼就迎来了呼啸不止的北风。童润蕉担心童祖恺每天在外忙碌冻坏了身子,特意织了件厚毛衣给他送去。

昏暗的小房间内,闪烁的烛光映出两个高大的影子。听到有规律的敲门声响起,严汝清快步来打开门,见来的是童润蕉,迟愣片刻后倏然哈哈大笑起来。

“怎么了,你笑什么?”童润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啊,”严汝清自觉地给童润蕉让出座位,“童姐,瑞梅有话和你说。”

童润蕉也不客气,把毛衣交给童祖恺后坐了下来,问:“什么事啊?”

“姐,”童祖恺紧紧抱着那温暖的毛衣,“你愿意加入共产党吗?”

童润蕉愣了愣:“你说什么?”

“你愿意加入共……?”

“我愿意!”不等童祖恺复述完,童润蕉就迫不及待地答道。

事实上,自从当年她在童祖恺的鼓励下走上革命的道路,她就已经把自己视为共产党人。这几年里,她兢兢业业地为党做事,立下的功绩不计可数,她也曾向童祖恺表达过自己想加入共产党的愿望,但在童祖恺上报组织后,组织迟迟没有答复,久而久之,她也就下意识淡忘了这件事,只希望能帮到弟弟就已足够。如今组织上终于向她发出了招唤,她内心的狂喜无以言表,根本不需要思忖的时间。

“姐,那就由我和汝清当你的介绍人了。”

“没问题!”

在成功加入中国共产党后,童润蕉开始担任党的机要工作。城镇上的风头过去后,童祖恺和严汝清都离开了农村,她便争取来大洋盐店的杨秀风等的配合,秘密传递由童祖恺化名的董超的有关信件。为党在建德县大洋一带的组织工作提供了极大的便利,很快便获得了组织上的一致认可。

1928年8月,她当选为县委委员。

次年11月,她担任了中共大洋区委书记。

职位越做越高,她的眼界也越来越大。她知道了就在她们小小的农村以外,蒋介石发动了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大肆屠杀共产党人和革命群众;她知道了朱德、刘伯承等人发动南昌起义,共产党人终于拿起了武器;她也知道了井冈山革命根据地的建立,那是每个共产党员都向往的地方。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当她得知了这一切的一切,她除了更加坚定地站在党的立场不动摇外,也知道要想改变国内混乱的局面,所要付出的泪、血、汗远远超过她的想象,这都是她从书里学不到的。

她想要做些什么。

1930年,似乎是感应到了姐姐的想法,被组织调往上海工作的童祖恺回来了。

“姐。”

时隔两年,童家姐弟又一起坐在了同一张饭桌上,可是与过往不同,这次吃晚饭的只有他们两人。

“佳慧呢?”

“汝清呢?”

两人不约而同地问出各自心中的疑问,接着又彼此对视,当看见对方眼中流露出的悲痛之时,他们都垂下了眼帘。

“佳慧生孩子的时候大出血,她和孩子都没能保住。”短暂的沉默后,童润蕉开口道。

听罢,童祖恺给自己倒了杯酒:“1928年年底,汝清在去执行任务的时候因为叛徒的出卖而被抓,去年六月的时候牺牲了。”

两人再次沉默。

“你这次回来是组织上有什么安排么?”

“对,”童祖恺把酒一口饮尽,“组织上命令我们在建德发动武装暴动。姐,你现在是县委委员兼宣传部长,我需要你的帮助。”

“好,组织乡民的工作交给我,你就负责制定具体的实施计划吧。”

“嗯。”

童润蕉虽然答应得很爽快,但她显然明白要想做成这件事,难度比以往的任何一个任务都要大。

武装暴动与妇女们解放思想、组织乡民进行先进思想的学习有着很大的不同。其最根本的区别就在于“流血”二字。当初童润蕉身先士卒剪掉了长发,一步步引导着乡民们去接受有别于腐朽传统的新思想、新文化。可在这件事上,她却无法做到单枪匹马地搞暴动以带动乡民参加——如何说服大家用武装的方式响应革命成了她遇到的难题。

童祖恺将暴动发起时间定在了7月份,这意味着童润蕉只有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做好组织工作。

来到孙佳慧家前,童润蕉深吸了口气,大步迈进门槛。

没过多久,她一脸不可置信地从屋里走了出来,胸中涌动的澎湃情感令她没有注意到脚下的石块而被绊倒在地,膝盖登时掉了块皮。

好痛啊。

童润蕉却蓦地笑了起来。

因为痛,所以她才相信这不是梦啊!

“好啊,干就干,早就受够了!童姐你要是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管和我们说!”

当听到她提出可否参与行动时,孙佳慧的两个弟弟想都没想就异口同声地给了肯定的答复,就连卧病在床的孙妈妈都询问有没有她可以帮到忙的地方。

中华民族压抑了这么多年,终于在这个时代找回了曾经的自豪感。

带着这份自信,童润蕉很快就把大洋走了一遍,不出她所料,除了几户人家是纠结一番才答应外,其他人都没有任何犹豫就点了头。

同样高兴的还有童祖恺,他没有想到在他不在的这些日子,他的姐姐已经潜移默化地把共产党的理念与思想传播给乡亲,他不由庆幸当初自己第一个发展的共产党员就是姐姐,但同时,因为武装暴动自带的危险性,他十分担心到时候姐姐的安危。

“姐,你已经做了你应该做的,其他就交给我吧。”行动的前一晚,他忍不住说道。

童润蕉拿起桌上的武器比划了一下:“瑞梅,我从小最崇拜的就是花木兰,你知道吗?”

“我知道,”童祖恺顿了顿,“我明白了。”

这年7月,童润蕉和童祖恺参与组织和发动了建德人民的武装暴动,暴动一度取得很大成果,大洋乡民们的呼声很快得到了邻边乡民的响应,队伍在行动过程中逐渐壮大。然而,眼看着胜利即将到来,敌人更多的支援部队赶到了。考虑到乡亲们的生命财产安全,童润蕉和童祖恺不得已选择了撤退,也宣告着大洋暴动的失利。在后撤过程中,童润蕉与童祖恺为了保存革命成果,决定分开撤退。童润蕉转移到了埂坞姑父家隐蔽,而童祖恺则去了桐庐。

临别前,童祖恺再三叮嘱姐姐不要以身犯险。

“我知道的。”童润蕉再三保证。

大雨倾盆而下,将这句承诺冲刷得一干二净。

苦寻无果的保安队很快就把目标换成了童家姐弟的亲人,他们吊打并绑走了童润蕉的表哥游荣发,并称如果童润蕉不出现,那么到时候奉上的就是游荣发的尸体。

得知消息后,童润蕉不顾乡亲们以及姑父等人的阻拦,说着“共产党一人做事一人当,我绝不连累他们”就返回了大洋。在她离开后不久,她的姑父在她的房间里发现了一张纸条,上面赫然写着“莫让童家绝后”。

大洋保安队的审讯室内,不管对方如何绞尽脑汁地套话,童润蕉都守口如瓶,坐得累了,她便干脆说道:“要杀就杀,不必多问!”

保安头子也不气馁,压着怒火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只要乖乖回答,我就放童祖恺一条生路。”

高高扬起嘴角,童润蕉高傲地回以他一个冷笑。

生逢乱世,他们姐弟俩好不容易搞懂孰是孰非,又怎会做那苟且偷生之人?

“……开我东阁门,坐我西阁床;脱我战时袍,著我旧时裳;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

童润蕉虽没能像木兰那般替父从军,却也在枪声响起的那一刻做到了无悔此生。

溪滩之上,再见木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