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缘:《谢幕舞》创作论
来源:《小说选刊》 | 章缘 2018年06月12日16:11
去年十月初,我到美国探望母亲,这是我们母女的一年一会,她看起还好,只是腹泻不止。回到上海浦东机场时,接到《小说界》约稿,主题是门罗的小说篇名“女孩和女人们的生活”。门罗是我喜爱的作家,早在她还未得到诺贝尔文学奖前,我就搜罗了她所有的书,而这个主题也一直是我作品的关注点,我答应一周后回复。
一周后,我竟又飞到美国,直接从机场赶到医院,站在了母亲的病床前。医生给了48小时的病危通知,而我赶过来的旅程已经用去24小时。当天晚上,母亲进入弥留,姊弟三人陪在安宁病房,这令人措手不及的最后道别,我们惊惶到不知如何反应。而母亲知道。她没有马上离开,一天,两天,她的各种指数很稳定,三天,四天,她看起来安详,只是在睡一个长长的觉。
病房的灯日夜灼灼亮着。我想我只能婉拒邀约了,截稿前的日子,我不会有足够的能量去写小说了,何况在死亡面前,我还能、还想再虚构什么吗?我坐在病床前,离母亲很近,她断续的呼吸声伴着我。从最开始,母亲就是我最忠实的读者,她是那么以我的写作为荣,直到因为老年失智而失去阅读的能力。失去母亲这位读者,我的写作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洞,从此那里不再有温暖的回声……不知为何,我却感觉到母亲希望我写,写关于女儿和母亲们的生活,母女的最后道别。写给她也是给我,这注定是一个悲伤无望的故事。
五天,六天,母亲还在沈睡。情绪紧绷,我有如半身浸在苦咸的海水,被时间的潮汐无情冲刷,我问她问自己,这道别将如何结束?我把手放在她的额头,在这一刻,紧缩沉重的心突然轻松了,有如一朵花絮被风托在了半空中,无比自在安宁。那是神秘的意识交流,母亲在告诉我:要这样活着,生命不是用来悲伤的。这是母亲送给我最后的礼物。
死别原来不仅是悲伤和终结,它还能带来希望,重新确认对彼此的爱。
《谢幕舞》因为这场道别而成形,但它的出发点还在叩问女性的角色和命运。故事带点寓言色彩,母女三人的命运交缠,从开始到最后。故事中的双胞胎姊妹,一个扮演传统女性的角色,我所理解的母亲也属于母性传统,一个则是自由不羁,实践和彰显了母亲作为女人的欲望。姊妹合体便是一个复杂丰富的女性面貌,拥有各种可能性——只要不自我设限。这是我在女性书写上、在现实生活中的自我期许。
母亲和我都爱跳舞,在舞蹈中总是特别欢悦,于是我决定,小说最后会是一支舞。希望这支泪眼中含笑跳出的谢幕舞,母亲会一如既往地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