锄强扶弱争权益 铁血丹心破反动
来源:杭州党史(微信公众号) | 宓小九 2018年06月11日16:36
宓小九,本名刘欣洋,重庆人,现居杭州。杭州市网络作协会员,浙江省网络作协会员。作品《第249次说脱饭》、《下一次的模样》,均在连载中。
“阿马,你真的想好了吗?”
男人思忖片刻,攥紧拳点点头。
昏暗角落的破旧木床上,一位老妇在她老伴的搀扶下艰难起身靠着墙壁,忍不住捂嘴咳嗽几声,说:“你要清楚,一旦这么去做了,就再没有回头路了啊。”
“娘,我已经决定了。”这一次男人没有丝毫犹豫。说完这句话,他把目光移向老妇身边的老人,后者从他进屋起就没有说过话。
微风透过窗户的破洞带来屋外的炎炎热意,老人拭去额上渗出的汗水,蓦地咧嘴一笑,现出层层深纹,说:“想去就去吧,我和你娘都支持你。”
“嗯!”
似乎没有料到爹这关会这么容易就过去,钟阿马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放声应道。
分别为二老倒了杯水,他迫不及待地跑出门。
屋外,一个打扮得体的男子正抱着手臂低头踱步,见他笑容满面地从屋里出来,不由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扬起嘴角。
“老头子,阿马不懂事也就算了,你怎么也帮着他?我们全村一百七十多户人家祖祖辈辈都靠种地、做纸、给人打工为生,这要是为了什么什么二五减租,得罪了钟礼仁,不说我们俩,阿马怎么办?他还年轻啊!”目送着儿子离去,老妇忽然一掌拍在老人粗糙的手背上,埋怨道。
老人的眼神也暗淡下来,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老妇的手背,温和地说:“我觉得那个姓瞿的年轻人说得没错,现在世道乱成这个样子,我们应该要做出改变了,四月份的时候我们这有人不是去市里参加过游行么,我问过他,他说当时的反响就很好。而且我也相信阿马,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会对自己负责的,你呀,就让他们闹去吧。”
山上传来风吹竹林发出的窸窣声,淹没了两位老人的叹息。
1927年,萧山云石乡遭遇荒灾,本就艰难生存着的当地人民生活得愈发困苦。然而,他们的痛苦并没有让以钟礼仁、钟麟俦为首的当地地主阶级产生哪怕一丝一毫的怜悯之情,“吃人”的高利贷像是压弯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不过几日,就已有数位农民投井自尽,一时间,对死亡的恐惧之情在云石乡弥漫开来,人们都知道,如果再不做些什么,他们终将化为厉鬼,愤恨哀嚎。
瞿缦云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他虽然也是萧山人,但他从小就心怀大志,努力学习,还以优异的成绩考入杭州广济医学专科学校。武昌起义后,他毅然离校,参加辛亥革命,先后到广州、汉口、上海等地活动,任少校军医,并加入国民党。1913年,他回到了萧山,在友人的资助下在城厢镇开设了萧山医院,欲以医报国为民,这一做便是十几年。就在他质疑自己的选择是否有问题时,一个叫宋梦岐的女子走进了他的生活,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他得知了宋梦岐是共产党人,但他并没有采取极端措施,相反,他积极接受马克思主义,并最终成为了宋梦岐事业上的好战友。
钟阿马父亲提到的“四月时的游行”就是他与战友们一起发起的萧山数万农民为改善生存条件而在杭州进行的游行情愿。只是老人不知道,宋梦岐因此被捕入狱。
黑夜来临,可瞿缦云却并不愿意接受这所谓的“宿命”。
如果没有光,那我便做一支照亮前路的蜡烛。
如果蜡烛没有火,我便做那一根细小却可以燃烧的火柴。
如果火柴用尽,我就做一棵扎根于此的大树,以我不朽身躯,为前行者铺路。
是年7月,瞿缦云正式加入共产党,而他入党后接受的任务就是来到此处发动群众组建农民协会。
一齐走在山间小路上,钟阿马抬头看了眼骤然阴沉下来的天,脸上浮现隐隐忧色,说:“要下雨了。”
瞿缦云微微一笑:“没事,这大夏天下的也是阵雨,很快就会停的。”
“瞿大哥,你真的觉得我可以做好么?”钟阿马想了很久,终究忍不住问出了他内心的担忧。
打从他记事起,他就跟着父亲给地主槽户砍柴、烧火,什么苦差事都做过,在他的心里,他一直都认为自己不过是云石乡众多普通农民中的一个,除了经常因为与管他的人顶嘴而被虐待,他与他们并没有什么区别。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虽然很感谢可以得到瞿缦云的赏识,但仍担心自己不足以完成接下来要做的大事。
窸窣声再次响起,二人不约而同停下了脚步。
“阿马,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么?”瞿缦云倏地问。
“记得。当时我看见同村的阿志饿昏在田里,就从钟礼仁家里偷了个馒头出来给他填填肚子,没想到被他的下人发现,说要弄死我,我逃了一路,就在我快要没力气的时候,是你恰好路过,都不问我发生了什么就主动帮我打掩护,给那些人指了个错误的方向,我这才逃出一劫。”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帮你么?”
“因为你是共产党。”在瞿缦云这几日的教育下,钟阿马逐渐懂得穷人要翻身,就要团结起来推翻剥削阶级统治的道理,并对中国共产党的主张深信不疑。
瞿缦云笑着摇摇头:“这是一点,但不是最重要的一点。一个人的勇敢并不是体现在他平时说的那些豪言壮语,而是他在撤退时的神情,大部分人在逃跑时都是一脸慌张,那是对可能失去生命的恐惧,可你不是——当时我在你的脸上看见了不甘。”
“不甘?”
“不甘意味着你不服输,而不服输正是革命可以获得成功的基底。这才是我第一次见到你,就决定发展你来领导大伙的根本原因。”
“……”
突如其来的雷鸣惊起了林中的飞鸟,登时,窸窣声和叽喳声响成一片。田地里,之前还在劳作的人们纷纷大步往各自家里赶去,不过他们的脸上毫无怨色,反之是满满的喜悦,因为这对他们来说是难得的休息时光。没过多久,田间便空无一人。
瞿缦云深深地看了钟阿马一眼,还想再说什么,大雨已经倾盆而下,把他们浇了个通透。
眼睁睁看着身上的白布短衫变得近乎透明,紧紧黏住自己的身体,钟阿马忽然如同一只被唤醒的黑纹猛虎,抬手捋了捋湿漉的头发,仰首迎着风雨做了一个深呼吸,尔后转过身来,一把握住瞿缦云的手,眼中闪着精光,郑重道:“瞿大哥,我明白了。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云遮日,雨帘朦胧竹色隐。拳攥血,男儿义愤村口行。
组织群众的任务并没有钟阿马想象的那么困难。在瞿缦云的建议下,钟阿马选择先去全家老小都为地主槽户工作的村民家里,这些男女老少因为长期被奴役,早已受够了这无止境的兵荒马乱、民不聊生,几乎不费吹灰之力,钟阿马就说服他们加入到自己的阵营中来。在有了一定村民基础后,他又来到那些子女们奔赴战场,只剩下老人留守的村民家里,这些老人或病或伤,较为健康的则被地主槽户拉去做了下人,按理他们更能理解社会现状的残忍,但在听到钟阿马的想法后,他们却犹豫良久,选择了婉拒。
大步从村民家里出来,钟阿马的脸上并没有流露出失望,相反,与老人们的一席交谈令他茅塞顿开。他走到在屋外等候的瞿缦云身边,叹了口气,说:“瞿大哥,我知道你当初为什么会建议我先去组织其他人了。”
“嗯?”
“这些老人虽然孤独,但他们的生活里还有希望,那就是那些出去闯荡的孩子,他们宁肯吃苦都不想反抗,是害怕一旦反抗失败,可能这辈子就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孩子了。”
瞿缦云夸赞地看了钟阿马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人。阿马,你现在已经有了民众的基础,接下来怎么做,就要看你自己的了。”
钟阿马眉头一皱:“瞿大哥,你这是要走?”
“没错,组织给了我一个新的任务,让我即刻启程前往上海。以后云石乡组织村民运动的事情就都交给你了。”
“好,你放心吧!”钟阿马郑重地点头回答。
行事果断,处变不惊,阿马,或许你还没有发现,你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一味只有热血的钟阿马了,瞿缦云在心里由衷地赞叹道。
挥一挥衣袖转身离开,瞿缦云再没有回头看钟阿马一眼。不一会,田野里响起他开怀爽朗的笑声,引得家家户户探出脑袋,心想不知又是哪个可怜娃被生生逼疯了,当发现笑者是那戴着斯文眼镜的男人,不约而同红了眼眶。
窸窣声响起,轻易便将笑声淹没,唯有山脚小路上仍有一人驻足远望。
在钟阿马坚持不懈的努力下,没过多久,云石乡的上堡、沈村、丁村等地相继成立了农协组织,建立了地下党支部,钟阿马也如愿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并担任了上堡村的党支部书记。
为了保卫农民协会,更有力地开展斗争,钟阿马在上堡组织了一个以党员为核心的铁血团,自己任团长,拿起了土枪、长矛,提出了“锄强扶弱、减租减息”等口号,并且带着村民弟兄四处散发、张贴革命传单、标语,很快就使整个萧山南部的群众都受到了先进思想的教育。
然而,眼看一切都要步入正轨,革命力量愈来愈壮大旺盛,一批村民的到来却让钟阿马猛地将手中的水碗砸到地上。
“怎么好好的突然出了这种事?”他问。
为首的人正是当年被他救起的阿志,后者不过十八出头的年纪,鼻尖已经哭得通红,听到钟阿马询问,马上回答道:“钟礼仁说是因为前线战事吃紧,根本没闲钱能付给我们,干脆就把我们的厂子给关了!”
“这个王八蛋!”钟阿马一掌拍在桌上,下意识就要往屋外冲去,但是腿刚迈出一步,他就立即收了回来,黑着脸随手从桌上拿起一小片竹叶咬在口中,抱起双臂陷入了沉默。边上的兄弟知道他思考时需要安静,都默不作声。
“兄弟们,”钟阿马蓦地吐出竹叶,扬起眉毛,“地主、槽户山上的树木、毛竹原是我们种养的,现在实行二五减租,一百株毛竹,我们就有二十五株的份,要活命,就上山砍竹去!”
众人显然等他的这个想法已经等了很久,听到他这么说,纷纷振臂高呼,赶紧回各自家里去取工具,屋内顿时只剩下阿志和钟阿马两人。
“钟大哥,谢谢你!”阿志说着竟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就要磕头,“你已经救了我两次,我没什么好报答的,以后我阿志的命就是你的了!”
钟阿马见状,急忙弯腰将他扶起,笑道:“大家都是兄弟,这么见外做什么。钟礼仁他们欺压我们这么多年,也该轮到我们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了!”
待阿志离开,钟阿马回到了自己家中,径自走到一张木板床边坐下。
“娘。”他开口。
老妇正靠在床头对着窗外山上的竹林出神,这会儿扭过头,说:“想做就去做吧,娘支持你。”
嚎啕声中,母子紧紧相拥。
就在不久前,钟阿马的父亲外出时不幸发生了意外,连句遗言都未曾留下就先他们而去。那个曾经最了解、支持钟阿马的男人,那个对患病的妻子不离不弃的男人,再也说不出话了。
烈日当头,钟阿马的铁血团毅然决然地带领广大贫苦农民和纸工拿起砍刀,上山砍竹自救,他们挥汗成雨,把砍下的竹子拿去卖钱谋生。事实证明,钟阿马的这次行动除了解决了阿志等纸工失业的燃眉之急,也增强了整个团队的凝聚力,就连那些一开始拒绝加入的老人们也终于找到钟阿马,表示愿意帮忙。
但是这一次,钟阿马婉拒了他们的好意。因为他很清楚,自己将要面临的挑战会比以往更加危险。
果不其然,地主、槽户得知消息后不肯善罢甘休,他们密谋组织了以钟礼仁为首的“保产联合会”,同铁血团对抗。
在钟礼仁宅中工作的老仆无意中听到此事,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连夜出宅赶到钟阿马家里,叩响了门扉。
钟阿马知道这位老仆的儿子正在前线作战,因而更加感激他的及时提供信息,当即招呼来铁血团值班的兄弟将老人送去休息,他自己则迅速召集团中剩下的兄弟到院里开会。
“团长,干吧!”
“对啊钟大哥,干他丫的!”
钟阿马挨个打量着眼前的成员们,别看他们说得那么硬气果敢,他们中的大多数也不过是二十岁不到的小伙,他身为铁血团团长,固然以铁血为本,但也要为他们的未来考虑。
正当他犹豫之际,阿志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坚定地直视他,说:“钟大哥,这件事本就是因我们而起,你如果不放心,我带着几个兄弟去就行,绝对不会连累了你们!”
钟阿马闻言,脸上寒霜倏然尽散,噗嗤笑出了声:“你啊,尽给我惹事,”说着,他的目光越过阿志看向众人,“兄弟们,之前上山砍竹是我们发出的声音,那钟礼仁没听见,说明我们的声音还不够响,那我们就提高音量再喊一次,让他看看我们还是不是好惹的!”
“好!”
震耳欲聋。
是夜,钟阿马带铁血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闯入钟礼仁宅中,把钟礼仁捆绑到外地关押了起来,同他进行斗争。如此一来,其余的地主、槽户害怕了,短命的“保产联合会”也就垮了台。
钟阿马烈士墓
一晃眼已是1928年秋,中共萧山县委秘密召开党的代表会议,钟阿马当选为县委委员。在会上,县委决定将上堡、沈村一带作为开展武装斗争的中心区域。会后,沈村、丁村的农民协会也以党员为核心成立铁血团,公推钟阿马为总指挥,武装部队得到了发展和壮大。
枯叶飘落化泥,这一年的冬天异常寒冷。
上堡的大地主钟麟俦在见证钟礼仁的失败后,与义桥震泰钱庄老板相勾结,接连上门逼债,强迫负债户以仅有的一点山产作抵押。此举一下激起了民愤,为了挫败地主阶级的反扑,保护乡民的利益,钟阿马带领铁血团分头行动,联络群众团结一致,不还债、不抵押。同时带着乡民们连夜上山砍伐震泰钱庄与钟麟俦等人山上的毛竹和树木,没收槽户的纸料。这一行动早在一年前就取得过很大成效,如今再次影响了附近大部分山乡,竟是形成了一场声势浩大的砍竹暴动。钟麟俦万万没想到他精心策划的行动,竟然被钟阿马以对待钟礼仁时采用的同一种方式给打败,纵然他心有不甘,也只得仓皇出逃。
阿志等人欢呼着将钟阿马高高抛起又接住,再抛,再接住,在他们的眼里,钟阿马已然成为了云石乡的英雄。
钟阿马的母亲在乡民的搀扶下颤巍巍走到屋门口,迎着冬日刺眼的阳光,看着不远处的那个男人,跟着大家一道笑了起来。
那个男人,是她的儿子。
那个男人,是云石乡的孩儿。
那个男人,更是中国共产党的党员。
整了整有些乱的外衣,钟阿马叼起小片竹叶,遥望山那边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