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梅莹:鱼嫂
来源:36365 | 杨梅莹 2018年05月25日14:43
1
没见鱼嫂,大概有三十年的光景。再见到她,让莲子大吃一惊。鱼嫂反而比三十年前年轻漂亮,尤其她的斯文,与莲子印象中那个神经大条满嘴脏话的悍妇判若两人。
鱼嫂在临街开了一家海鲜门店。店里海鲜品种繁多,干货鲜货一应俱全。莲子跟娘进店的时候,鱼嫂正指挥工人给零售商发货,忙的不亦乐乎。莲子没认出哪个是鱼嫂,是娘指给莲子的。
鱼嫂姓甚名啥莲子并不知晓。娘叫她鱼嫂,十岁的莲子也跟着叫。为啥叫她鱼嫂?莲子想不明白。问娘:为啥叫她鱼嫂,不是叫她鱼姐或者鱼妹呢?娘说她也不知道,大家都这么叫,她也跟着这么叫,大概是因为她经常卖鱼的缘故吧。莲子说:卖鱼的女人多了去了,为啥偏偏叫她鱼嫂呢?而且她还那么年轻!
莲子所理解的嫂,应该是对已婚的比自己年龄长的女性的称呼。可鱼嫂不是。在莲子住的萨尔塔木乡,周围的男女老幼都喊她鱼嫂。
鱼嫂大约二十六七岁年纪,梳两根垂到肩头的麻花小辫。头上常年围一条兰色围巾,围巾两角在喉结处系成十字。围巾围得严实,遮住她两边脸颊,只露出一溜眼鼻口。一件压了金线的陈旧紫色外罩,已经找不见原色的鲜亮,陈旧中泛着灰白。她胸前系一条深咖色油布围裙,脏兮兮的,上面沾着斑斑点点的鱼鳞。
她隔三岔五到莲子家小卖店门前卖鱼,交通工具是一辆“红旗”牌旧自行车。莲子娘开了间小卖店,门面不大,生意也不兴隆,但是在“T”字路口的掖下,占据了重要的地理位置。
鱼嫂将鱼摊摆在莲子家小卖店西侧。这是莲子娘给她划定的位置。鱼嫂必须无条件接受,因为这里是莲子娘的地盘。鱼嫂能否在这里支摊,,莲子娘有绝对权力。莲子娘不让鱼嫂把鱼摊摆在小卖店东侧,东侧是莲子家的住房,娘担心招苍蝇。
能让鱼嫂在小卖店西侧摆摊卖鱼,莲子娘也是发了善心的。
鱼嫂在自行车后座两侧结结实实绑挂了两只竹筐,背篓式的。鱼和称都装在竹筐里。车把前面挂了一块四四方方的木板,用黑墨在上面歪歪扭扭写了两个字“卖鱼”。 鱼嫂在地上铺了一块见不着底色的塑料布,把鱼按大小分拣成两种或者三种堆在塑料布上。价钱按大小定价。鱼摊上扔了一把废旧的聚丙绳,是专门为顾客提鱼准备的。称是一根六十公分长的杆子称。这根称用了有些年数,称星模糊,称盘变形、称砣的挂绳由旧铁丝替代。
鱼嫂是个天生的自来熟。她第一次来卖鱼,没跟莲子娘打招呼,莲子娘是不高兴的。莲子娘脸皮儿薄,她不好意思直接撵鱼嫂,就给鱼嫂甩脸子抗议。莲子娘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让鱼嫂明白这是她的地盘,提醒鱼嫂在这里摆摊是要跟她打招呼的。莲子娘的态度很明显,傻子都能看明白,鱼嫂却装作看不懂。她笑嘻嘻地跟莲子娘搭讪,莲子娘爱搭不理,她好像一点不介意,还一个般劲地姐长姐短地喊莲子娘。鱼嫂能说,跟莲子娘谝串子,什么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水里游的,不管莲子娘爱不爱听,她都滔滔不绝讲个没完。鱼嫂在莲子娘跟前很随便,像是老相识。莲子娘是个热心肠,鱼嫂几句好话便哄得找不到北。莲子娘不但同意让鱼嫂在门前摆摊,而且把鱼嫂当成座上宾,又是拿板凳又是端茶倒水,好像是她求着鱼嫂似的。
鱼嫂特别会笑,脸上就像粘了一层笑的面具。她逢人总是笑着,笑得很努力也很有特色。先把嘴角儿使劲往上一扯,接着耸起两腮肌肉,最后再将两只圆眼微微一眯,一个属于她的典型笑容就诞生了。
莲子讨厌鱼嫂的笑。别人的笑容是鲜活生动可爱的,而鱼嫂的笑在她看来僵硬死板虚伪。
莲子说鱼嫂的笑是装出来的。
2
莲子不待见鱼嫂。她最讨厌鱼嫂满身鱼腥味猫在小卖店里。小卖店里弥满着难闻的鱼腥,莲子闻着恶心,进小卖店的顾客也是皱眉头捂鼻子。鱼嫂影响到莲子家生意。
鱼嫂在鱼摊前待不住,只要没顾客,她就窜进小卖店。她进小卖店第一个动作就是扯掉头上的围巾,然后叉开两腿双手撑腰站在窗前盯看她的鱼摊,有顾客她便飞出门去招呼。
在小卖店里,莲子才有机会看见鱼嫂整张脸。她的五官长得蛮精致。一张标准的鹅蛋脸,皮肤皴黑。杏眼溜圆,黑白分明。棕色薄唇,唇线清晰。这样的五官,配上她娇小的身材,该是一个柔软玲珑的小女人。鱼嫂却不是。
鱼嫂是极其粗鲁野性的。她声调高嗓门粗,张口闭嘴带着脏话把儿。听见鱼嫂话里带脏话把儿,莲子恨得想往她脸上泼开水。莲子想不通,一向很讲究的娘咋能受得住鱼嫂这些臭毛病呢?
“整天起早贪黑卖鱼,驴日下的,挣不了俩钱,还把人累球子的。”鱼嫂给人说。
“累,就别干了,你干吗还这么卖力呢?”
“我不卖鱼,一家人吃球去。”
“干点别的呀?!”
“拉球倒,卖鱼虽然辛苦,但是赚得够一家吃喝。哎,干这种活穿不上件干净衣裳,成天就跟叫花子似的。”
“你男人呢?”
“他驴日下的在额尔齐斯河打鱼呢,球,他打鱼回来什么都不管,把鱼往那一撂就躺床上睡大觉,我不出来卖鱼谁卖?他不疼我,不高兴的时候还动手揍我,我的命苦球子的。”鱼嫂瘪着棕唇说道。
“你看上去年纪不大呀?”
“驴日下的,你看我整天风吹日晒的……”
跟鱼嫂说话的那人二话没说操起一条鱼朝鱼嫂的脑壳砸去。“你骂谁?”他瞪着眼睛问鱼嫂。
鱼嫂被鱼砸蒙了,一时没回过神。那条活着的一尺多长的鳊鱼在鱼嫂的脑壳上打了个滚重重落在地上。鳊鱼在地上蹦达了两下,翻起白眼直挺挺躺在地上。
“你凭啥砸我的鱼?”鱼嫂带着哭腔大声质问那人。鱼嫂反应过来第一时间去捡那条咽了气的死鱼。“驴日下的,鱼咋惹你了嘛?”鱼嫂一手叉腰一手抓着那条死鱼跳脚扯着嗓子问。
“你再骂一个试试?”那人指着鱼嫂气呼呼地说。
“驴日下的,谁骂你啦?”
“你还骂?老子掀了你的鱼摊。”那人气得跺着脚说。
那人话音刚落,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鱼嫂“嗖”地将整个身体扑在鱼摊上,像一个“大”字覆在上面。
见鱼嫂顾财不要命的架式,那人反而被鱼嫂弄笑了。
鱼嫂不干了,她使出撒泼打滚的拿手锏,披头散发衣冠不整地坐在地上又哭又闹,直到那人赔她钱,她才肯罢手。
鱼嫂数钱的时候是最兴奋的。前一秒钟哭天抢地抹眼泪,待人家赔了钱,她立马没了声息,眼里夹着泪花直勾勾地盯着手里的钞票,口水舔指腹开始数钱,嘴角掩饰不住的得意。
鱼嫂眉飞色舞地给莲子娘讲如何“讹人”的故事,无非都是她用撒泼耍赖的方式逼迫人家认输的片段。这样下三滥的手段,莲子觉得可耻,鱼嫂却当成她的精彩和资本来炫耀。鱼嫂可怜又可恨。她不知道,有些事情是别人不跟她一般见识,俗话说:“好鞋不踩臭狗屎。”她对自己的“杰作”却自鸣得意,殊不知在别人心里却种下了恶。
3
莲子本来就不喜欢鱼嫂,加上鱼嫂的粗陋,莲子更加鄙视她。
莲子到小卖店拿零花钱。鱼嫂赤一只脚翘二郎腿坐在小卖店门前。一只旧条纹布鞋甩在小卖店门口,蓝色泥龙袜团成一团撂在脚边,都是鱼嫂的。莲子是不搭理鱼嫂的,甚至不愿意多瞧她一眼。见她这个样子,莲子鄙夷地瞪了鱼嫂一眼,在进小卖店的时候,故意踢了她鞋上一脚。
“驴日下的,你踢我鞋干吗?”
“你骂谁呢?”莲子瞪着鱼嫂厉声问道。
鱼嫂呆望着莲子,她一根小手指戳在鼻孔里。莲子虽然只有十二岁,但是她的个子却比鱼嫂高出一截。莲子俯视瞪着鱼嫂,眼睛里全是鄙夷。鱼嫂大概被莲子的态度震住了,她怔了半天嗫嚅道:“驴、驴日下的,我没、没骂你。”她争辩道。
“你再骂一个?”莲了捏着拳头往鱼嫂跟前凑了凑。
“你说啥?驴日下的,我啥时间骂你啦?”
“去你的吧!”莲子觉得跟她说不清道不明,飞起一脚将鱼嫂的布鞋踢出去老远。
鱼嫂见莲子踢飞她的鞋,忽地从板凳上站起来,光着一只脚站在那儿,脸涨成猪肝色。她瞪着莲子,莲子瞪着她。
莲子娘在小卖店里看得清清楚楚。莲子被娘骂了一顿,并且在娘的高压下把鱼嫂的布鞋捡回来还给她。
鱼嫂趿拉上鞋,脸上立马涌出她那典型的笑容。她挥了挥手满不在乎地对莲子娘说:“驴日下的,没啥事、没啥事,都是自己人。”说完,她捏鼻弯腰朝地上擤出两孔鼻涕。
莲子被鱼嫂的行为气懵了。她恨恨地瞪着娘说:“还有比鱼嫂更粗俗的人吗?真是不可理喻!”
4
莲子本是娘的心头肉。自从鱼嫂来了,莲子觉得娘对她的关爱打了折扣。
都是鱼嫂弄的。莲子心想。她更恨鱼嫂。
鱼嫂挺有章程。她把莲子娘糊弄得晕头转向。莲子娘对鱼嫂那是真好,她恨不能把心剜出来给鱼嫂。
莲子知道鱼嫂在骗娘,可娘好像着了魔似的信任鱼嫂。莲子娘把平时舍不得喝的雪菊拿出来给鱼嫂泡茶喝,还往她水杯里搁一大块冰糖,说是降火。莲子暗骂鱼嫂:一个粗鄙大条的人哪来得火?又是装的。遇到莲子家吃饭,莲子娘把最好的菜扒给鱼嫂。鱼嫂感激涕零,她对莲子娘说:“大婶,你对我真好,比我妈好,这辈子我忘不掉你的大恩大德。”她第一次说话没带脏话把儿。
莲子娘不嫌弃鱼嫂,莲子则远远避着她。莲子不仅讨厌鱼嫂浑身臭哄哄的鱼腥味,而且更讨厌她一副惺惺作态的样子。在莲子眼里,鱼嫂是个只耍嘴皮虚伪又小气的人。
莲子妈一向洞察力很强,不知什么原因却被鱼嫂骗得团团转。莲子一个小姑娘都能看明白的事,娘楞是没看出来。莲子觉得娘中了邪,鱼嫂做得那么明显,娘怎么就看不出来呢?
鱼嫂卖的鱼是从额尔齐斯河现打的,来的时候都新鲜的,活蹦乱跳的。为了让鱼嫂卖个好价钱,莲子娘不惜把家里的洗衣盆拿出来给鱼嫂养鱼。活鱼比死鱼的价格高出许多。鱼嫂对莲子娘十二万分的感激。
她笑着对莲子妈说:“大婶,您比我妈对我好。”
“你这孩子,谁也比不了自己的妈。”莲子娘嗔责鱼嫂。
“这辈子您就是我妈了,驴日下的,我得好好孝敬您。”
“我那有那么好。”
“大婶,赶中午给你两条大鳊花,驴日下的,新鲜鱼好吃得很。”
“不用,你留着卖钱吧,你用钱的地方多。”
“嗨,驴日下的,我不孝敬您孝敬谁呢?我要把您当我亲妈,您对我这么好,我一定要对您好。”鱼嫂说得情真意切。
……
到了中午,莲子娘里里外外忙活做饭。莲子嘴馋,盼着娘给她做清蒸鳊鱼。鱼嫂好像遗忘了要给莲子娘两条大鳊花的事。莲子着急,追着娘问。娘只是笑,不理莲子。莲子就盼着鱼嫂进小卖店。她想:鱼嫂进小卖店看见娘做饭就能想起来给鱼的事。莲子越想让鱼嫂进小卖店,鱼嫂越是不进来,以往鱼嫂不知道一上午跑进跑出多少趟,可今个愣是没迈进小卖店一步。
鱼嫂彻底不记得要给莲子娘两条鳊花的事。
5
鱼嫂没来卖鱼的时候,莲子家隔三岔五吃一次鱼。莲子娘的烧鱼厨艺堪称一绝。清蒸鳊花肉嫩汤鲜;红烧狗鱼剌少肉瓷。莲子娘喜欢做鱼,能用鱼做出十几道菜,为了显示她的手艺,她都是买最肥最新鲜的鱼做给莲子他们吃,把莲子吃得嘴刁舌滑。
自从鱼嫂来这里卖鱼以后,莲子家就没吃过新鲜鱼。莲子娘偶尔烧一次鱼,鱼皆不新鲜,莲子觉得娘中了鱼嫂的魔,连烧鱼手艺也不如以前。
莲子娘做好午饭喊鱼嫂进屋吃,鱼嫂麻溜的就来了。
鱼嫂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饭桌前,她毫不拘束。莲子为鱼嫂给鱼的事生气,她拿眼睛瞪鱼嫂,娘却皱眉抽鼻暗暗警告莲子。莲子不管娘的态度,没给鱼嫂好脸。鱼嫂对莲子的态度心知肚明,装做看不见。自从上次莲子踢飞她的鞋,只要莲子在场,鱼嫂尽量克制不说脏话把儿。莲子听见她说脏话把儿,就把家什弄得叮当响,有时还大声指责鱼嫂,弄得鱼嫂下不了台。
饭吃到半中央,鱼嫂忽然想起给鱼的事。她含糊不清地惊叫道:“哎哟,说好拿两条鱼吃,看看,我咋忘了呢!”她嘴里塞满食物。
“不用不用,今天算了,我明天买两条。”莲子妈笑着说。
鱼嫂翻着白眼使劲把食物咽进肚里。她又说:“说啥呢?我咋好卖给您鱼?这不是打我脸吗?我天天在你家白吃白喝,咱都是一家人,什么钱不钱的。”
“你还是多卖点钱,家里困难。”莲子娘说。
鱼嫂把盘子里最后一块排骨拨拉到自己碗里。“您就是我亲妈,女儿给亲妈条鱼吃又怎么啦?孝敬您是应该的。”
莲子娘笑了。对莲子说:“你看你姐多有心。”
莲子拿眼剜了鱼嫂一眼,正看见她端着碗往嘴里拨饭,眼睛却从碗沿上面往莲子这边瞟,撞见莲子的眼光,鱼嫂瞬间收了回去,她埋头继续往嘴里拨饭。
莲子不满地哼了一声,然后小声说道:“虚伪!”莲子虽然声小,但是饭桌上的人都能听得见。莲子娘拿脚踢莲子。莲子仰脸装作啥也没发生。
鱼嫂低头很快吃完一碗饭,她再没盛第二碗。她原来可以吃三碗饭的。
莲子娘让莲子叫鱼嫂姐,莲子才不肯叫她呢。她仍然喊她鱼嫂。莲子几乎不跟她搭腔,偶尔讲过一星半句的话,也是直接搭腔说完便了。
鱼嫂打怵莲子,也怕见到莲子。她大概知道莲子不好糊弄,怕被莲子当众揭穿她的虚伪,有意躲着莲子。
莲子对娘招惹鱼嫂这样的人特别反对。她向娘抗议过,莲子娘非但不听还嗔怪莲子毛病多。
“看她满嘴都是脏话,没一点教养,哪像个女人?不是我说她,她早晚还得讨打,咱们别跟着她受牵连。”莲子不满地对娘说。
“可不是咋的,这孩子那儿都好,就是这点不好。”莲子娘说,她像是被莲子点拔醒了,“我得好好说说她,她这毛病要改,我一直想给她讲来着,见了她就把这事忘到脑勺后面去了。”娘解释。
莲子娘倒是把莲子的话记到心里。见鱼嫂进屋喝水,莲子娘就对她讲:“你得把你的脏话把子改掉,不然……”
“驴日下的,我也想改,但是说惯了咋也改不掉。”鱼嫂张口说道。
“看看,又带上脏话了,你得改,必须改,你是女人,一个女人咋能那么野性?遇到刺手里,人家揍你,你也得挨着,是不是?”莲子娘用长辈的口吻对她说。
鱼嫂瞪圆眼睛粗着嗓门说:“可不是咋的,驴日下的,我被我们家那口子揍了好几回,他下手很得狠。呸呸呸,我怎么又说脏话啦?大婶,我真不是故意的。”她可怜巴巴望着莲子娘,嘴瘪成鱼嘴形。
莲子娘这会儿不顺着她说。“你这个毛病得赶紧改,一个女人家家的张口‘驴日下的’闭口‘驴日下的’,明明俊俏的一女子,干吗二虎八道的呢?”
“驴日下的,我说话不带话把子好像说不顺溜。”她咧咧大大地说。
“你这是跟谁学的?”
“我爸,不,我们村上的人都这么说。”
“以后可不能再说了,长得那么俊俏,性格得柔和,不能这么粗野。”莲子娘笑着对她说。
鱼嫂咧嘴不好意思地笑笑。莲子娘说鱼嫂笑起来蛮好看的,嘴角竟然还有俩梨窝。
鱼嫂还真听莲子娘的话,打这以后,她的脏话把儿说得少了,当然偶尔冒出一两句也是有的。
6
鱼嫂终于给了莲子娘一次鱼,是她卖不完剩下的糟鱼。
“婶,这几条鱼我不卖了,送您吃吧。”鱼嫂两手捧着四条一尺长的鳊花进屋。
莲子娘在柜台里面应声说道:“好好好,谢谢你。”她说着赶紧拿盆接着鱼嫂递过来的鱼。
鱼嫂把鱼撂进盆里,她擎着两只脏兮兮地手站在那儿,手上沾满鱼鳞。
莲子娘问“卖完了吧?”
“卖完了。”
“明天还来呗?”
“还来。”
莲子娘拨拉盛钱盒。“刚才的鱼钱你拿着。”娘隔着柜台递给鱼嫂五块钱。
鱼嫂故意拉长脸说:“婶,你拿我当外人,这鱼送你吃的,不要钱。”
莲子娘嗔怪道:“拿上,你也不容易。”
鱼嫂擎着两只手向前晃了晃身子说:“不要不要,咋好意思收你的钱呢?”
“快拿上,带着两个娃娃过日子不容易。”莲子娘说着把钱塞进鱼嫂口袋。鱼嫂围裙腰间有个大口袋,莲子娘隔着柜台够得着。
“婶,您对我像亲闺女,我给您条鱼吃还不应该呀?下次您千万别再给我钱啦!”鱼嫂扭了扭身子说。
莲子娘笑着说:“行。”
“婶,过两天额尔齐斯河的狗鱼上来,我送您两条大狗鱼,您对我这么好,不知道咋报答您好呢!”鱼嫂满怀深情地对莲子娘说。
莲子从来不相信鱼嫂的话,鱼嫂嘴里没句真话。鱼嫂说得那些感恩感激的话,莲子听多了,耳朵都起了老茧。如果不了解鱼嫂的人,一定会被她的话感动的泪如泉涌,想想天底下竟有如此重情重义的女子。
四条鳊花糟鱼莲子娘喂了猫。
“鱼都霉成这样了,你还给她钱。”莲子抱怨娘。
莲子娘没说话。
“这个鱼嫂真可恶,把卖剩的鱼拿给我们,她把我们当成要饭的了。”莲子气乎乎地絮叨娘说。莲子当然生气,自从鱼嫂在她家门前卖鱼,她就没吃过一次好鱼。更让莲子生气的是她娘付的糟鱼钱比新鲜鱼还贵。
莲子娘瞪了莲子一眼。“你这孩子,小小年纪咋这么多事?别用自己的眼光看待别人,更别把别人的好心当成驴肝肺。”
“就她?好心?快拉倒吧,她要是好心,整个哈巴河县的人都是活雷锋。”莲子撇撇嘴不悦地说。
7
莲子发现鱼嫂不但油嘴滑舌,而且还是个贼,是个狡黠龌龊的女贼。
莲子的铅笔刀丢了。丢铅笔刀那天下午,只有鱼嫂来过她的屋子。莲子肯定鱼嫂拿走了她的铅笔刀。莲子之前给娘讲过几次鱼嫂偷东西,娘不让莲子乱讲。既然娘不信莲子,莲子看见鱼嫂拿娘的东西也装作没看见,谁让娘不信任莲子呢。这次不行,是莲子自己的铅笔刀丢了,这个铅笔刀是莲子大表姐从深圳带回来送给莲子的生日礼物,莲子绝不愿意,她要让娘给她要回来。
“妈,鱼嫂就是个贼,她偷了我的铅笔刀。”
莲子娘惊愕地看着莲子。“这种话不能乱讲,说人家偷东西是要人赃俱获的。”娘嘱咐莲子。
“不是她还能有谁?就她来过。”莲子据理力争。
“鱼嫂来过就是她拿的吗?你可不能乱下结论。”莲子娘摇着头说。
“除了她还能有谁?她就是个贼,我看见她偷咱家好几次东西,给你讲,你还不信我,我不信你丢了东西心里会没数。”莲子不满地反驳娘。
娘瞥了莲子一眼。“你这孩子,咋对鱼嫂这么大成见呀?你不许对她这样!”娘一脸一脸严肃地对莲子讲。
莲子委屈,自个丢了东西,娘不帮她反过来责怪她。“真可笑,鱼嫂是个外人,我的铅笔刀没了,你咋处处偏向她呢?我还是不是你亲生的闺女呀?”莲子大声问娘。
“你这孩子,咋说话呢?”娘瞪着莲子。
“妈,鱼嫂就是个贼,就是她偷了我的铅笔刀,你得帮我要回来,要不,别让她再来我们家。”莲子带着哭腔对娘说。
“人家鱼嫂没偷你的铅笔刀,是我把你的铅笔刀送给她的,明天妈再给你买一个更好的。”娘哄着莲子说。
“凭啥送给她?”莲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着质问娘。
“她儿子上学,我没啥送给她的,就把你的铅笔刀当了礼物。”
娘的话当然是假的,她大概知道鱼嫂拿了莲子的铅笔刀,怕莲子找鱼嫂算账才这么说的。
为这事,莲子好几天不理娘,更没给鱼嫂好脸色。鱼嫂没啥反应,跟以前一样整天笑嘻嘻的。
8
莲子知道鱼嫂没有男人,还是娘给她说的。当时她吃了一惊。
“她不是说她有男人吗?”
“那是以前的事。”莲子娘说:“她只是说说,骗骗自个,给自己装面子。”
莲子的心“咕咚咕咚”往下沉。
鱼嫂六岁的时候娘生一场大病死了。她是跟着爹和哥哥长大的。她爹没正形,整天抱着酒瓶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不管她兄妹饥冷。鱼嫂六岁就能做饭洗衣服,她从小的日子过得老苦。不满十八岁,她爹就逼着她嫁给一个打鱼的男人,那男人比鱼嫂大六岁。结婚前两年,那男人对鱼嫂挺好,鱼嫂也算过了两年幸福日子。那时候,男人打鱼,鱼嫂卖鱼。卖鱼的钱她全部上交给男人,自己连一个毛子也不剩。
鱼嫂生下第二个孩子的时候,那男人揣着钱经常不回家。鱼嫂唠叨他两句,他就往死里打鱼嫂,打得鱼嫂浑身青一块紫一块。后来,鱼嫂才知道男人在外面找了女人,男人把钱全花在那女人身上。
男人看不上鱼嫂,嫌鱼嫂粗野、邋遢。他喜欢外面的那个女人。那女人鱼嫂见过,长得白净细致,说话轻声慢语,娇滴滴得像带露水的芍药花,直把鱼嫂弄得灰头土脸矮了半截。
鱼嫂坚决不跟男人离婚。她想学女人的样子把自家男人的魂勾回来。她试着给自己脸上擦粉涂口红,结果被孩子抓摸得乱七八糟,弄得一张花脸人不人鬼不鬼的。鱼嫂没把男人魂勾回来,男人反而领着女人跑了。男人没给鱼嫂和两个孩子留下一分钱。
二十六岁的鱼嫂带着一男一女两个孩子,最大的儿子七岁,上小学一年级。日子过得辛苦。
鱼嫂没别的手艺,只会卖鱼。原来是男人打鱼,她在离自家不远的市场上售卖。男人走了,家里没人打鱼,鱼嫂只能骑自车去额尔齐斯河兑鱼卖。在市场上卖鱼要交税和市场管理费,为了省钱,她把鱼摊搬到乡下,虽然辛苦,但是省了五块钱。
“人穷志短,别跟她计较。”娘对莲子说。
“可是她也不该偷。”
“要不是被逼无奈,谁愿意干这种事?”
莲子娘同情鱼嫂。莲子对鱼嫂喜欢不起来。
9
莲子娘夸鱼嫂人好机灵。莲子则不认同娘的看法——她不知道鱼嫂人好在哪里?说她机灵倒是有的。莲子亲眼看见她给顾客称鱼,那种娴熟的技巧,如果不仔细观察根本察觉不出里面的奥秘。她将顾客选好的鱼,用时先准备好的聚丙绳从鱼腮穿入再从鱼嘴中穿出系好。她将鱼挂在秤钩上,然后拎起称系,迅速拉动称杆上的称砣,称杆高高翘起。
“驴——噢,看看,给您的称高高的。”鱼嫂提着称系让顾客看,“一公斤八百克算您一公斤半。”她瞧着顾客说。
“好、好,谢谢你喽。”顾客满意地说。
“一公斤三块五,一公斤半是五块两毛五。”鱼嫂迅速算着鱼钱。
“对的。”
“我收您五块,两毛五分钱就算球了,驴……哎,就当我给您孙子买糖了。”鱼嫂脸上涌出她典型的笑容。
“这怎么行呢?刚才你已经给我让了称,而且称还那么高,现在又让钱,不行、不行,绝不能让你再吃亏。”顾客不同意鱼嫂让钱。
“看您说的,驴日——,嘿,什么吃亏不吃亏的?您多买两次鱼我不是赚回来了吗?”鱼嫂笑嘻嘻地说。
“一定一定,你这么好,我以后再不买别人家的鱼,专买你的鱼。”顾客讨好地说。
鱼嫂“咯啷啷”笑起来。这次她真笑了,她是开心的。她咧着嘴巴,露出一口白亮的牙齿,门牙的缝隙特别大,能卡进一枚五分钱的硬币。
“别找了,你也不容易。”顾客塞给她五块五毛钱说。
“那就谢谢您了。”鱼嫂把钱塞进口袋。她又多赚了两角五分钱。
莲子对鱼嫂的印象稍微有了改变。
10
有一天,莲子见一位老先生来鱼摊买鱼,他挑了两条大鳊花。
“老人家,您真好眼力,这两条鳊花又大又新鲜,肚子里全是鱼籽,一看您就是吃鱼的行家。”鱼嫂满脸堆笑地说。
老先生没说话,将鱼两条鳊花搁在鱼嫂的称盘上。
“老人家,你看,给您的称高高的,两公斤二百克,算您两公斤。”鱼嫂爽朗地说。她提着称系在空中停了一会儿,那根斑驳的称杆高高撅起。
“嗯?”老先生好像没听懂鱼嫂的话,他诧异地盯着鱼嫂。
鱼嫂“嘿嘿”笑着说:“老人家,自家在额尔齐斯河捕的鱼,二百克送您了。”
老先生虽然没说话,但是他眼睛却紧紧盯着鱼嫂。
“一公斤一块六,两公斤三块二,收您三块钱。”鱼嫂蹲在地上一边拿细窄的聚丙绳帮老先生串鱼一边口算道。
莲子本以为老先生会因为鱼嫂的爽朗大方开心,没想到老先生脸色刷地变了,他不但不领鱼嫂的情,反而指着鱼嫂大声斥道:“短斤少两的事,你也干得出来!”
鱼嫂微微一愣,然后笑嘻嘻地说道:“老人家,我看您面善气和,就像我老爹一样,我再送您一条鱼。”说着她拿过一条中白鱼准备与先前两条鱼串在一起。
“慢着!”老先生指着鱼嫂手里的鱼说。
鱼嫂仍旧没抬头,她忙着掀开鱼腮,准备把聚丙绳从鱼腮穿进去。
老先生不乐意了,他朝着鱼嫂怒道:“放下!你这人怎么回事?”他一把抢过鱼嫂串好的两条鳊花。
鱼嫂不笑了,她蹲在地上仰着脸傻呆呆地望着老先生。
莲子虽然不待见鱼嫂,但是老先生的行为实在可憎。莲子想:这老头真不知好歹,鱼嫂对你那么客气,她不但让了称让了钱,而且还送你一条鱼,你这样对她不是欺负人吗?莲子替鱼嫂抱不平。
老先生掂了掂鱼说:“丫头,这两条鱼只有一公斤六百克,一两不多一两不少,你怎么称出两公斤二百克呢?你的称有问题。”
“我的称没问题。”鱼嫂慌忙摇头。
在萨尔塔木乡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顾客发现商家缺斤短两是要被砸称的。
“这两条鱼只有一公斤六百克,你却称出两公斤二百克,不是你的称有问题吗?”老先生没了先前的火气,他心平气和地说。
“你没称,咋知道我称错啦?你不要在这里无理取闹。”鱼嫂不高兴,她冷着脸说。
“我手掂一掂就知道这鱼多重,这两条鱼一公斤六百克绝对没错,如果错了,我十倍赔你钱,如果没错呢?”老先生两眼咄咄地盯着鱼嫂。
“你故意找茬,这鱼我不卖了。”鱼嫂不耐烦地甩着手说,“把鱼给我。”她伸手去夺老先生手里的鱼。
老先生身子一扭胳膊一扬,鱼嫂没够着两条鱼。“你别急,这鱼我买定了,但是你短斤缺两的事,我们得说道说道。”老先生笑嘻嘻地说。
“没话给你说,我不卖给你。”鱼嫂大声说。
“嘿嘿,你不给我讲,我有话跟你讲!”
莲子看老先生纯粹是找鱼嫂的茬,便叫娘来帮鱼嫂。
11
莲子娘望了一眼窗外,低头继续整理柜台上的货。莲子奇怪地看着娘,娘根本没有要帮鱼嫂的意思。这个现象出乎莲子的意料,更不像娘平常的性格。
“妈,那老头不讲理,占了便宜还在那跟鱼嫂闹,他是来吃霸王鱼的,万一砸了鱼嫂的称怎么办?你去帮帮鱼嫂。”莲子着急地对娘说。
娘边整理柜台边慢悠悠地说:“不会的。”
“怎么不会呢?他在那缠了半天。”
娘朝莲子笑笑。“没事。”
“那老头不讲理。”
“你咋知道?”
“鱼嫂称了两公斤二百克的鱼算他两公斤,算钱的时候少算二百克,末了还搭给他一条中白条,他还不愿意,说鱼嫂缺斤少两,我看他就是找事的。”
娘不吭声,继续做她的事。
“鱼嫂怪可怜……”
“来来来,上人家称上称一称,这鱼是不是一公斤六百克,看看是不是你缺斤短两。”莲子正跟娘说着,老先生拎着两条鱼进了小卖店。
鱼嫂虎着黑脸跟在老先生后面,她不满地说:“我的鱼不卖给你!”
老先生瞪着眼睛说:“一码归一码,你这鱼我买定啦!”他把鱼搁在莲子家的称上,“瞅瞅,是不是刚好一公斤六百克!”
的确是一公斤六百克!莲子才发现是鱼嫂坑人家老先生的称,她狠狠地剜了鱼嫂一眼,骂了一句:“活该砸你的称,”
“对呀,是一公斤六百克,我给你说的是一公斤六百克。”鱼嫂忽然狡辩道。
莲子没想到鱼嫂会这样诋赖。
“你,你这人怎么这样?”老先生气愤地指着鱼嫂说,他显然也没料到鱼嫂会耍赖,“你不是说两公斤二百克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两公斤二百克啦?是您听错了,我说的是一公斤六百克。”鱼嫂笑着地说。
“我听得真真的,是两公斤二百克,算两公斤,一公斤一块六毛钱,总共三块二,两毛钱不要了,收我三块钱。”老先生重复鱼嫂说过的话。
“我没说。”鱼嫂否认。
“你说了。”
“我的称没错,不信你重新称。”鱼嫂胸有成竹地说。
老先生冷笑道:“你的称没错,是你的良心坏了。”
“你别倚老卖老,在这里胡说八道,影响我做生意……”鱼嫂扯着脖子嚷道。
“鱼嫂,你行啦!是你短斤缺两,不但不跟人家道歉还耍赖,你对吗?”娘拉着脸重重地对鱼嫂说。
“婶,你别听他乱说。”鱼嫂强词夺理。
“莲子都给我讲了,莲子可以给你们证明。”娘朝莲子呶呶嘴。
“你给老爷爷说的就是两公斤二百克,我都听见了。”莲子扬头挺胸证道。莲子心想:该死的鱼嫂,连我妈都不向着你,看你今天怎么办?
“我……”鱼嫂张嘴看着莲子娘。
“丫头,做生意不带你这样的,我可以不跟你计较,你继续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吃亏,做生意要诚心……”
原来鱼嫂的缺斤短两的功夫全在提称过程中,提起称系反手压住称杆就能增加的物质的重量。娘发现鱼嫂缺斤短两的伎俩没直接戳破她。老先生是莲子娘请来的,目的是让鱼嫂记住做生意诚实守信的规矩。
老先生当然没砸鱼嫂的称。
这件事以后,鱼嫂再没来卖过鱼。她或许因为缺斤短两的事被戳穿,再不好意思来了。莲子猜想。
好久没见鱼嫂,莲子惭惭淡忘了鱼嫂这个人。
12
莲子真正见到鱼嫂是三十年后的一个正午。莲子陪娘逛街,看见临街有家叫“鱼嫂海鲜”的招牌,她先是一愣,问娘:“是不是鱼嫂的店?”
娘说:“只知道鱼嫂开了家海鲜店,不知道是不是这家。”
莲子没打算买海鲜,她是冲着鱼嫂进店的。
鱼嫂跟莲子娘接上关系大概是在五年前。莲子家小卖店在鱼嫂没来卖鱼的第三年转给他人,搬进县城居住。鱼嫂跟莲子娘二十年没往来。有一天,鱼嫂也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到莲子娘的住址,晚上拎了两袋海鲜来看莲子娘。
莲子回娘家。
娘对莲子说:“你猜昨晚谁到咱家来啦?”娘的话里有三分神秘七分惊喜。
莲子猜不出。“看把您高兴的,谁呀?”莲子问。
娘把脸凑到莲子跟前,满脸喜色地向莲子扬了扬头。“你猜猜看。”
“世界那么大,那么多人,冷不丁让我猜,我哪能猜到呀?”
“是——鱼——嫂!”莲子娘一字一顿地说。
莲子撇撇嘴说:“唉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她呀!一个虚伪小气满嘴脏话的贼娃子有啥稀罕的。”
“你这死丫头,咋老戴着有色眼镜看人呢?”莲子娘点着莲子的额头说。
“让我咋看她?当时,明明是她偷了我的铅笔刀,你护着她,说是你送她的,这事我想起来就冒火。”莲子愤然道。
“鱼嫂现在不一样啦!”莲子娘摇着手说:“她那时候做那些事,也不能全怪她,日子过得紧紧巴巴的,她哪顾的上高端?是生活逼的,人穷少志气。”
莲子做过多年的记者,她接触社会角角落落,她赞同娘那句“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她哪顾得上高端?”虽然赞同,但是她对鱼嫂还是抵触。“生活所逼,她也不可以偷啊!”
“那不是疼孩子吗?妈疼孩子可以理解,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小事以后再别提了,现在的鱼嫂可不是当年那个粗枝大叶的鱼嫂啦。”
“她还能变?我就不信乌鸦能变凤凰,土坷垃能变钻石?想起她当年在咱们家骗吃骗喝的下作相,她就不会有出息。”莲子耿耿于怀。
娘瞪了莲子一眼。她嗔责莲子:“说了不让你提过去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你干吗偏提呢?你还不允许人犯错呀?在你眼里犯了错就一棒子把人打死?”娘老大的不满意,“我给你看看鱼嫂给我拿啥来了。”娘起身到厨房。
娘拎了两个沉沉的食品袋放在茶几上。“看看这是啥!”娘带着怒气。
莲子拨拉开食品袋吓一跳。全是价格昂贵的海鲜。“妈,你发财啦?买这么多海鲜呀?”
娘白了莲子一眼说:“嘁,我那舍得买,是鱼嫂送来的。”
“她?她从哪弄来的?”
“她说她开了家海鲜店,生意红火着呢。”
“妈,你也真是的,她给你这么多海鲜你就要,你得花多少钱啊?”莲子恼火鱼嫂。
“没要钱。”
“怎么可能呢?她那个德行,能白送给你?”莲子不信。她以为娘在骗她。
“真没要钱,我给她来着,她死活不肯要,抢着推着把钱扔在茶几上就走了,她是真心的。”娘认真地说。娘怕莲子不信,从口袋掏出一沓钱给莲子看。
“太阳打西边出来啦?二十多年不见,鱼嫂发财啦?怎么不像我认的那个抠屁眼嗦指头满嘴脏话的鱼嫂了呢?”莲子挖苦道。
“亏你还是读书人,你不知道有句话叫‘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吗?何况现在变化那么快,五年就是一个样!”娘责备莲子。
莲子觉得娘说得也对,如今中国年年都在变化,何况鱼嫂呢?
“莲子,你还别说,鱼嫂真不是以前那个鱼嫂啦!或许是有钱日子好过的原因,她现在穿戴洋气,反而比以前年轻漂亮。”
娘说鱼嫂漂亮洋气,莲子是不信的。娘眼里的洋气漂亮,莲子不敢恭维。鱼嫂能漂亮到哪去呢?说到鱼嫂漂亮,莲子就想起她围条兰色围巾,身上沾着鱼鳞灰头土脸在小卖店门前卖鱼的模样。她还能变漂亮?莲子怀疑。
“还告诉你一件事,鱼嫂说她结婚了。”娘开心地说。
“她不是结过婚吗?”莲子顺口说道,刚说完,莲子忽然想起娘的表情,忙纠正说:“不是,妈,你刚才说什么?鱼嫂结婚啦?”
“是啊,鱼嫂说她又结婚了,她现在嫁的男人对她特别好,她还说这一辈子算是找对了人。”娘替鱼嫂开心。
“唉哟,妈,我没听错吧?就鱼嫂——还能有人娶她?她身上臭哄哄的鱼腥味不把人熏跑才怪呢。”莲子打趣地说。虽然是打趣,但是莲子说得却是真的。
鱼嫂留给莲子印象邋遢,莲子怎么也不能把漂亮洋气四个字跟鱼嫂扯上在一起,就她那样的人,即使洋气,肯定也是土洋混搭。
当鱼嫂站在莲子面前时,鱼嫂的变化的确让莲子目瞪口呆。如果不是娘把鱼嫂指给她看,莲子真认不出眼前这位是鱼嫂。这还是原来那个鱼嫂吗?
“没骗你吧?”娘问莲子。
莲子摇头说:“没骗,跟您说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