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文学与传统文学殊途同归——我看网络小说《芈月传》(萧惊鸿)

　　网络历史小说《芈月传》是当下网络文学的现象级作品。作者蒋胜男在这部小说中成功地处理了历史的戏剧化与戏剧的历史化，从大历史观出发，找到了一个恰如其分的切口。我以为，一部长篇，主要人物的确立如果是成功的，那么这部小说怎么写都不会太差。芈月，王的女儿，王的妻子，王的母亲。最终成就了王的她。陪伴她一生的主要男性除了王，还是王。纵观中国历史的风云激荡，是王，就不会拥有平凡人生；是王，就有引人入胜的戏剧性。历史的戏剧化就这么举重若轻地铺就了。这种人物架构，加上那段历史的跌宕起伏，分分合合，想不精彩似乎都难。

　　历史以小说方式来展现，从史实到想象之间有无限大的过渡地带，而这正是文学艺术的舞台。历史上确有其人只是一个创作的出发点，所有的血和肉，所有的人物关系，所有的情节与细节，无一不是凭借了艺术想像力才立在那里。历史小说和历史剧的史实和虚拟的问题，在20世纪50年代就有了第一次学术论争。经过几十年的理论与实践的磨砺，关于历史题材艺术作品的“大事不虚，小事不拘”的创作原则渐成共识。这，也是蒋胜男所遵循的方式。她语言叙述的流畅、细节的细腻描摹，使她具备了难得的创作品质。历史的戏剧化在她的处理中似乎也不是多难的事，但是戏剧的历史化却足以考验作者的功力。如果不看这部作品，我自然无从把脉蒋胜男把握历史文化的能力。从网络小说的本质属性而言，吸引读者的首先是赏心悦目的好故事，往大处说，这是凡小说都应有的终极追求。然而这故事离我们太过遥远，如何写得好看，拉近早已走远的历史与活在当下的人的距离，如何将个人的小情境还原在历史的大情境之中，却见出蒋胜男的独特能力。至少我要说，叙事上的大的情节破绽我几乎没有发现，却处处布满女性作者的写作匠心。

　　《芈月传》的成功，主要是通过主要人物芈月来实现的。显见，作者在芈月身上赋予了她的人文理想。她写出了一个反传统的女人。我们要历史地看待芈月，要把她放在那个时代的大背景下来看。芈月不是小女人，她没有小女人的宫斗心机。她心里装着大风大浪与大江大河。她在成长的过程中，与其说被环境，毋宁说被男人所激励。这正是《芈月传》展现那个历史环境中女性成长的独特角度。她一次次的伤心、一次次的逃离。然而，却愈败愈勇，愈挫愈坚。最终她赢了，赢了国家，也为自己赢得了最大的自由，释放了一个女性对自由的诠释，创造了一个女性生命的奇迹。然而纵然芈月成功如是，却无法赢到一个陪伴左右、终其一生的男人。这是芈月作为一个女性的悲剧，也是时代造就的悲剧。这个悲，是悲壮的悲，而不是悲戚的悲。她独立，她勇敢，她自信，她百折不挠。从这点来看，这部小说站在了历史的至高点上，具有强烈的女性觉醒意识。毋庸置疑，芈月是个历史英雄。这个故事本身的完结让她的英雄身份得以完美彰显。

　　《芈月传》写出了基于男性和女性之上的人性。很久前的一个时期内，有句形容女人的话特别流行：“做女人难，做名女人更难。”我要说的是，做王的女人难上加难。芈月这个人物的塑造是丰满的，她的性情思想是随着成长变化了的。比如与黄歇的关系，后者是与她青梅竹马的恋人，然而在家国面前却各守一方。芈月纵有万般深情，然而骨子里终还是恣肆出被男人的社会所异化后的决绝。情大不过天。这情对照的是儿女情长，这天对照的是侠义情怀。是的，在江山社稷面前，无论男性还是女性都褪去了性别的烙印，共同走向了人性。所以，这不是芈月的选择，不是女人的选择，而是一个历史的选择，一个站在历史关头的举足轻重的人的选择。而不论这人是男人，还是女人。这，是蒋胜男这部《芈月传》最宝贵的精神品质。也是我为什么在网络IP热的当下、在电视剧《芈月传》风行一时之后，回过头来再次审视小说《芈月传》的意义所在。因为这两种不同的艺术文本用力的方向是不同的。在我看来，电视剧《芈月传》未脱传统的网络女性历史题材作品向古装娱乐文本转化的书写窠臼。而小说《芈月传》真心胜其一筹。这是另一个话题。

　　当然，蒋胜男不是历史学家，《芈月传》也不是研究历史的学术著作。它就是一部小说，一部努力追求文学性并保持了良好艺术操守的小说。在网络文学研究严重滞后的当下，网上跟读的专业评论者恐怕少之又少。除了跟帖评论外，相对完整的学术性评论都是在小说出版之后，从审读传统纯文学作品层面上出现的。那么至少从这个意义上讲，《芈月传》实现了网络文学与传统文学的对接。是的，不管文学借用哪一种媒介、以哪一种媒体形式出现，它最终都要走进人的心灵，引导一颗灵魂自由飞翔。传统文学是文学，网络文学也是文学。蒋胜男的《芈月传》作为网络文学的精品，引领了网络文学和传统文学的殊途同归。

　　总之，《芈月传》以其大气象、正能量在当下的网络历史题材小说中出类拔萃，同时也匡正了一般社会意义上的对网络历史题材作品的看法。网络小说不止于娱乐。它的成功自然具有代表性和典型意义。特别是作为女性作者写就的以女性为主角的历史小说，在文学之外，不仅具有女性文化学意义，对人类学和社会学的研究也提供了文学视角的史学价值。

　　(作者为中国作家协会创研部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