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与匕首》:乡土的隐痛与梦幻
来源:文艺报 | 郑润良 2018年04月09日15:23
如果就题材而论,“70后”作家张爽的最新小说集《火车与匕首》中的大部分篇什都可以归入乡土写作的范畴。和许多书写乡村的作家一样,张爽选择了自己的故乡“四顷地”作为叙述的“原乡”,在这里铺陈人物的爱恨情仇。张爽的特异之处在于他并不执意表现近年来乡土写作的热门主题,比如乡土的空心化、乡土社会原有淳朴的人情伦理受到外部商业社会的侵蚀等。张爽更喜欢表现乡土内在的善与恶。这种内在的善与恶通过张爽的生动书写获得了某种普泛性与寓言性。由于农业文明的悠久传统与深远影响,中国历来被称为乡土中国,而现当代文学中的乡土文学一脉也格外强大。书写乡村问题因此绝不仅仅停留在乡村,而是具有民族、时代的整体性辐射的意义。张爽以故乡四顷地为个案,结合切身体验深入挖掘,他的“四顷地”书写也因此日益深刻,卓有成效。
中篇小说《火车与匕首》通过一个少年的视角展示乡土之“恶”。小巴是一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听话的好孩子,从小刻苦努力、品学兼优。遗憾的是,他没有如愿考入市重点中学,只上了一所职高。小说主要表现小巴在职高与兰志勇之间的纠葛。兰志勇是一个痞子学生,在学校里横行霸道。大部分同学都默默忍受了兰志勇的言行,但貌似弱小的小巴无法抑制内心的义愤,挑战兰志勇。小说中的这所职高事实上成为乡村世界的隐喻,这里奉行的是弱肉强食的暴力哲学。兰志勇是个痞子,但同时也是学校秩序维持会的队长,也是这所学校管理体制所倚重的对象。也就是说,“老师”们也通过暴力哲学来管理学生。小巴在作文中幻想自己拥有一把“匕首”来刺破灰色的现实,却被管理者误解为他确实拥有一把足以挑战他们的凶器,在教导主任的指示下,小巴又被兰志勇收拾了一顿。退学回家的小巴在同伴二条的鼓动下聚众到学校找兰志勇报仇,却意外地将前来劝架的同学小葛打倒在地。可以看到,小说中的所有人物都自觉不自觉地成为暴力哲学的服膺者,包括原本怀抱理想主义冲动的小巴。乡村之“恶”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吞没了自己的孩子。
张爽喜欢以少年视角观察乡村世界。在张爽笔下,暴力的承受者和实施者往往也都是少年。在《坐在树上看风景》中,少年东来的父亲王宝贵在妻子死后每日喝得烂醉,而后就开始肆意殴打自己的儿子和女儿。最终,王宝贵死在家门前的坑里。人们都以为他是自己醉到跌死的。其实,他是被他儿子东来推到坑里埋掉的。《火车与匕首》《坐在树上看风景》都演绎了乡村世界暴力的循环与暴力哲学的蔓延。
但是,张爽并不愿意自己的人物沉溺在阴暗的暴力世界中。在他看来,乡土世界同样有它内在的光与亮,有它的梦想。《饥饿的熊》中,乡村汉子熊宝德经常受到同村二嫂子的资助才得以不饿死,只能通过帮忙干些农活来回馈。二嫂子丈夫去世后,熊宝德却再也不肯上二嫂子家,怕别人嚼二嫂子的舌头。二嫂子改嫁后,熊宝德痛哭一场后离开了四顷地。作者笔下的二嫂子和熊宝德无疑是乡土社会美德的象征。
作为暴力的象征之一,匕首的意象在张爽的作品中颇为常见。而“火车”这一意象也在张爽的作品中频繁出现,代表了乡土上的人们对于未知世界的幻想。《信使》中的少年“我”最大的梦想是在15岁之前,一个人坐火车出门远行。火车代表了一个少年对远方的热望,还有对可能遭遇的“艳遇”的幻想。因此,《信使》中的美艳少妇与其说实有其人,不如说是少年幻想的产物,所以小说结尾,作者才留了这么一笔:“我不甘心,又在车站附近找了找,还是没有,她的高大的身影就像她身上那种浑然一体端庄而神秘的气息一样,在我面前消失得干干净净……”
除了对乡土世界“四顷地”的深入书写,小说集《火车与匕首》中我们也可以领略到张爽近期在创作上的其他探求与突破,比如他的“西厢记”系列小说《狗男女》。小镇文人苟富贵通过送领导字画成为东风镇镇政府的编外人员,无聊中在网络上认识了几个不甘寂寞的女文青,发展出几段暧昧不清的情感。苟富贵的妻子崔莺莺为别人装修时不慎坠地重伤进了医院,苟富贵偶然得知曾经与自己在网络世界打得火热的网友“贝多芬”其实是教育局局长的夫人。于是,苟富贵顾不得斯文扫地,一张“艳照”使他敲诈到了想要的医疗费,却也使他尝到了自己酿就的苦果。正所谓“人心不古”,在张爽的现代“西厢记”故事中,“张生”与崔莺莺们的故事已全无古典文本中的浪漫气息,“爱情”成了敲诈勒索的工具。张爽这一系列作品的价值还有待人们进一步的发掘。
从小说集《火车与匕首》,我们可以感受到张爽积淀多年的写作脉络。张爽的写作,从“四顷地”出发,紧贴着熟悉的人物写,稳扎稳打、日益开阔。这样的写作,自有其深刻之处,也更加耐人寻味。
(作者系鲁迅文学院第二十六届高研班学员)